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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简史 第二章 入侵者(三)

小说:夜郎简史  作者:天外射手  回目录  举报

A

中原傩戏班入且兰府演戏,一字排开的黑竹火把将为民塾舍的讲坛照得亮如白昼。

且兰王为夫人革清菊招魂,要求傩戏班主三斗把讲台弄成傩戏台。

丁为民没出面反对,是这一出傩戏场面大,傩戏班人手不够,三斗安排郏洁扮演了革清菊的替身。临时换角的鬼神事,他见得多了,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看见。可是,这个节骨眼上,老天也在挑战他心里所能承受的底线。磨坊的窗口刚亮起油灯,冉冈就拦住自己的去路。他在王府不想与冉冈正面为敌,怕当着情敌的面送豹皮大衣,郏洁拒绝自己的礼物脸上挂不住,索性把豹皮大衣穿到自己的身上。

丁先生,你这身打扮,我以为遇上豹神了。

冉总管,我夜路走得多了,遇上磨鬼也不怕。

哎呀,冉总管,丁先生,你们学问深,说的鬼神话,我一句没听懂。老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看的鬼神戏比我看的多,可不能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糊弄我。

郏洁隔着竹窗的间缝认清来人的身份,拿掉顶门杠,拉开厚重的大木门。她见两个大男人站在磨坊门口,像斗鸡走狗似的互相打量,有点担心两人说错话会打起来。这两个男人,在她的梦里一直扮演着情人的角色。她打心眼里不希望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冉冈回过头,说丁先生有豹子胆,我是个胆小鬼,你不用怕我。

冉总管,你胆小,万一我落入虎口,叫磨鬼救我呀?郏洁见丁先生板着黑脸,盘在脖子上的白辫子,像蛇褪了一层皮,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她知道丁先生很有才华,是个口冷心热之人。

在丁先生白头前,她曾多次向这个男人表达过自己的爱心。

可丁先生不领情,把她的爱心当成路边草。

等我白头了,你黑头了,这世界就公平了。

丁为民说这句话的时候,郏洁正处于少女的叛逆期。

郏洁吐露的爱心,一直被这句话压得不敢抬头示人。

她少年白头,走到哪里都有人把她当成白头翁。只有丁先生对她一视同仁,把她当成一个正常人。丁先生的课她听得多了,她对丁先生的爱慕也升温了。

她把丁先生当成好好先生,倾诉的话题也慢慢超出性别。

她问人是从哪里来的?

丁先生说人是从磨眼里长出来的苗子。她信了,把自己的白发扎成磨盘状。十五岁那年,王府对外招磨工,她不想离开丁先生,就留在磨坊当磨工了。

她问丁先生爱吃什么?

丁先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手指着日头落下的且兰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不认得且兰山的路,冉冈认得路,她就把冉冈当成带路人。且兰山比她的想象高,山头长满松树,偏偏不长一根杂草,干净得像一面铜镜。她不甘心,不想空手回府,就踩着冉冈的肩头上树找寄生草。她在松树巅的鸟巢里,捡到一颗黑豆,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觉。

她想验证丁先生的话,把黑豆放到手工推的磨眼里。

这是冉冈改用驴拉磨后,弃用的小磨盘,她单手就推得飞转。她爱干净,不喜欢驴满地打滚。冉冈改用马拉磨,同行说她是马屁精,只会拍马屁嫁不出去。

她怪冉冈自作聪明,让自己背上不好的名声,去找丁先生讨说法。

丁先生一声不响,把马换成骡子。

同行不嚼舌了,她反而沉不住气了。她不明白,一头骡子怎么就封住了大家的悠悠之口。这时,磨眼里的黑豆苗,已经结出很多黑豆。她想不通,就罚自己吃生黑豆皮。冉冈说磨眼小,光吃豆皮不够吃,帮她在磨坊两侧挖了一块带状地。

这块地堆过王府的垃圾,土质肥沃。地里长出的黑豆苗,绿莹莹的,结的颗粒有布扣大。这些黑豆成熟前泛着秀色可餐的青光。她把牙盘当成磨盘,吃得忘了正食。

有一回,她吃黑豆吃太饱,撑得睡不着,光脚跑到御厨房找蔡厚道讨泄方。无意中闯入革清菊的琴房,她从梳妆台的铜镜中发现自己的白发变青了。

她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正躲在厨房里哭鼻子。

闻声赶来的蔡厚道问名状况后,逗她说,白发我管不了,青发我有办法弄黑。

她不信,说你有法子,早不当厨子,当医工了。

当医工,不够格,小恙还略懂皮毛。

蔡厚道想证实自己的话,摆正态度说夜郎谷有一种合欢草,吃了能让青发变黑,可是,长合欢草的地方,极阴极阳,有鬼神轮流守护,去采合欢草的人,都丢了命。

合欢草的传说,蔡厚道是听夜郎王多牛对娘亲说的。

他把这个信息透露给郏洁,是郏洁在王府的人缘好,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他接近郏洁,只是想利用郏洁的人脉,并不关心郏洁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他把传说的源头推给鬼神,只是想让郏洁断了采合欢草的念头。

这个念头与娘亲留在夜郎的借口一样。他娘亲也长了一头青发。

当郏洁的头发由青变黑,与冉冈走到一起,他才意识到自己帮了倒忙。本来,他一直暗中撮合郏洁与丁先生相好。如今,弄巧成拙,后悔也晚了。他头疼之余,怀疑是冉冈找到了夜郎谷的合欢草,让郏洁的青发变黑了,郏洁想报恩才改变主意移情别恋的。

他想暗中搞臭冉冈,把自己藏得更深了。

B

他从李树口中得知中原傩戏班要到王府唱傩戏,认为自己打翻身仗的机会来了。他马上找到红心颐老院的院长向日生,叫向院长往王府的民言箱投了一根议签。

签上讲为民塾舍的后门对准且兰山主峰,讲坛改成戏台能帮亡人招魂。

且兰王见到议签的民言,以塾假的名义占用讲坛,丁先生想挑毛病也找不到借口。

这个连环计完成得过于顺利,他反而有点担心夜长梦多会出现意外。这两天,他在御厨房挂出招学徒的告示,意在掩人耳目,一直派有下手躲在暗处观察冉冈的行踪。他接到三斗入府的通知,怕下手夜里打瞌睡误了自己的大事,下半夜就换自己来盯梢了。

在他的记忆中,傩戏班主与鬼戏班主长得很像,只有娘亲分得出他们的身分。

他只能从戏台的傩角与鬼角来辩认他们。

奇怪的是,娘亲从不叫他们的私名,而是叫他们的艺名。

理由是,傩鬼分台不分家,班主共享的艺名要代代相传。

他相信娘亲的话,是傩戏与鬼戏的前身都以中原命名。

傩戏传到且兰,还挂着中原名,鬼戏传到夜郎,也挂着中原名,这种不忘戏本的信念,深深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戏迷。他对戏班班主儿时的印象不好,是戏班班主断了自己和娘亲的活路。但这些不公的遭遇,并不影响他成为戏迷的心境。

他想看看这个叫三斗的傩戏班主,是不是儿时所认识的那个傩戏班主。

因为鬼戏传到夜郎,班主已经变成一个女人。

他不知道傩戏传到且兰,班主还是不是男人。

他对三斗的到来,心里充满了期待与悬念。

他靠近磨坊背后的空驴圈时,听见冉冈与丁先生在斗嘴。当时,靠近且兰山的月光正斜照着路口,他怕郏洁看见自己,就一把抓住横梁爬上了空驴棚的稻草堆。

王府靠马帮起家。且兰王学唱鬼戏前,府里只设有马圈。

驴圈是冉冈为磨坊配的第一个圈。可惜,郏洁有洁癖,不爱驴打滚。

冉冈拿王爷赏的代步马给郏洁拉磨,让郏洁着实乐了一阵子。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郏洁这朵鲜花插到冉冈的马粪上,就暗中派下手向磨坊的同行编造马屁精的鬼话。那阵子,郏洁经常去丁家串门。他知道郏洁对丁先生有好感,遇到难题会去找丁先生商量。他就事先叫下手把骡子如何能干的风声吹到丁先生的耳里。

一切如他所料,丁先生果然中了他的套,把马换成了骡。

冉冈要回代步马,被他安排下手狠狠宰了一刀。冉冈赎马吃了暗亏,想保留驴圈作纪念,又掏腰包在驴圈旁配了一个骡圈。驴圈空了,被冉冈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怕冉冈知道自己在背后搞鬼,还特意叫王爷出面,公开给空驴圈挂了一个干净示范处的红牌子。空驴圈的干净度名列王府动物圈榜首,是堆在空驴棚上的稻草,冉冈叫人清洗过。李树检查卫生,挑高处死角。人人看好的乳燕园反而落榜了。

稻草晒干了,十分柔软。

他侧卧在上面,一股暧意很快流遍全身。他觉得舒服极了,多日累积的困意,如波浪般涌上脑门。他伸了一个懒腰,眼皮上下跳动的困意更浓了。

这时,郏洁把冉冈和丁先生请进了磨坊。磨坊与驴圈隔着一堆柴火,他想集中精力偷听里边的对话,可是,圈里的骡子,却不安分地叫了起来。

骡子像马,叫声像驴。

C

嗬嗬,哟嗬嗬——

多筒听到纤夫的叫声,心里就会想起老子的排行。他是听老子的号子长大的,对娘子河的回水湾有着磨盘一样的吸引力。在他的记忆里,那些给老子拉排的黑脸纤夫就是一群能干的骡子。他们老了,拉不动排了,仍光着黑膀子聚在龙溪口的月亮码头帮腔喊号。

白心孤儿园是他代表百姓向老子提出的安民方案。

夜郎人崇拜月神,把月神当成财富的象征。

大家想学多筒老子一夜间成为首富,都不肯多生孩子分散自家的财力。

多筒想打破这个魔咒,以抱养孤儿的名义,让讨不到媳妇的纤夫都住进了孤儿园。白心这个园名,原本叫百姓。因园小人多住不下,他怕纤夫误会,就把院名改成白心。

娘子河是通往且兰唯一的水路。这段水路落差大,水运的季节性强。

遇上枯水期,就得靠肩膀挑担子走旱路。

旱路弯子多,请人挑东西,路远不划算。

他想改变这种现状,与四子组建了骡队。

他架娘子浮桥出万金征对子,是老子拜月时对舞阳道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首顺口溜——

娘子河有君子山,君子山有无底洞,无底洞有万金湖,万金湖有摇钱树。

他在摇篮里唯一记住的东西,是娘亲也吟唱过的这首顺口溜。他听了老子的话,心里觉得很奇怪,也很震惊。他想不起娘亲的样子,偏偏记住了娘亲的顺口溜。

可惜老子的话,并无下文。

这首顺口溜只是一个传说,没有线索。

他借桥征对子的初心,就是想把这股风吹到娘子河源头的且兰。顺口溜里的娘子河排在句首。他总觉得传说中的金脉应该就在娘子河一带。

他研究过疯先生看向的五行术,知道金能生水。如顺口溜所言属实,那金脉肯定位于夜郎与且兰交界处。娘子河所延伸的任何一条支流,都有可能是藏金点。

他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摆到夜郎谷的桌面上,临时兼任骡队四季队长的四子都托着腮帮陷入顺口溜的思考中。

木子代表春季骡队,说娘子河东,没听说过君子山。

火子代表夏季骡队,说娘子河南,没听说过无底洞。

金子代表秋季骡队,说娘子河西,没听说过万金湖。

水子代表冬季骡队,说娘子河北,没听说过摇钱树。

多筒从四子嘴里没打听到任何消息,并不觉得意外。他从家谱的记载中早知道,夜郎与且兰过去是一家人,且兰人与夜郎人都是娘子河的血脉。

他曾以接班人的身份问老子,夜郎与且兰分家,家谱为什么没记载?老子解释说,夜郎与且兰没有文字,家谱是老辈人学中原字,根椐口述补记的,很多东西不齐全。

四子对顺口溜提及的东西一无所知,他的心里头还是觉得有点失望。从常理推断,四子长期驻扎娘子河四方,对娘子河周边的地名应该了如指掌。

四子不知道的东西,他实在无法想象还有谁知道。

中秋前,金子的骡队要拉黑米酒到且兰换红米酒。

木子的春季骡队和火子夏季骡队刚接娘子浮桥的活路。

水子的冬季骡队闲着。

他建议老子把楚国的贡品减一半,分给齐国对抗秦国。

老子不同意,说一山不容二虎,主子只能认一个,不能脚踏两只排。

他向四子征求意见。

四子认为商鞅变法后,秦国的野心越来越大,楚国与齐国现在联手攻打秦国,还有七分胜算,时间往后拖久了,齐楚两国就算联手,也未必是秦国的对手。

他不认同四子的观点,对楚国拥兵自重的现状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

楚怀王执政初期,重用才子屈平,国力反超齐国,稳居中原七国之首。可是,执政后期,楚怀王刚愎自用,听信贵族谗言,将屈平放逐盘龙城。

盘龙城是夜郎贡楚的落脚点。

盘龙码头是楚国离夜郎最近的水码头。小时候,老子在排头教他喊号子,他不想学,故意把盘龙念成江口。后来,他跟思楠订婚后,想了解靠山的实力,多次带四子到盘龙城考查怀王的治国水平。他听老子说怀王把屈平流放到盘龙城,曾派四子寻找过这位才子的下落,可惜没找到。不过,盘龙码头的排行中,有排工在悄悄传唱屈平流放盘龙城时编的楚辞《离骚》:

……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凋零兮,恐美人之迟暮。

……

他想了解屈平的心境,对楚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回夜郎时,他还把离骚的诗文,念成且兰的苗话。

本来,夜郎人说的方言是峒话。他订婚时跟老子上阴阳坡给娘亲报喜,就迷上了阴阳坡对面的苗歌。他没见过思楠,同意这门亲事,是老子说且兰人爱唱山歌。

他问思楠的山歌唱得怎么样?老子说思楠是公主,肯定唱得比常人好。

他听了隔坡的苗歌,对思楠的歌喉充满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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