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议事厅的后门打通后,马上遭到塾师丁为民的反对。
一国无二主,一家不开二门,议事厅开后门会败运。
丁为民说得斩钉截铁。
且兰王下不来台,板着脸说这是你一个人的意见,不代表民众。
丁为民见且兰王不重视自己的观点,以且兰府首席塾师的身分要求召开全民会议。
且兰王不同意,说我身为王爷,在府内开扇门,是家事,无须民意参与,顶多只能召开府内会。丁为民见且兰王不听劝,急得光额头直冒冷汗,说王爷身为一国之主,更应严格要求自己,民意为国家的根本,王爷理应爱民如子,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不能拿手中的权力搞特殊,这扇门,王爷不召开全民会议,说明王爷心里有鬼,不配做且兰的神。
且兰王听丁为民拿鬼神说事,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幸亏罗菲菲来后花园拣乳燕蛋给思楠做蛋糕,一语道破鬼神的玄机。
鬼看不见,神摸不着,你身为且兰国民的塾师,是帮王爷教化民众,向民众传递知根知底的善意,而不是盲目传播有损家国形象的迷信,拿鬼神糊弄王爷,拿扇后门捆绑民意。
罗菲菲的一通话,犀利如刀。
丁为民怒极反笑,说不愧是中原来的高人,嘴巴像闸门,老子抛开鬼神不讲,抛开民众不论,就讲讲风水学,王府开后门是走下坡路,家里藏不住财,就算开了,平时也不能走人,除非家里起火,前门被大水堵死,无路可走才能走这条霉运路。
丁先生,人品不在身高,你不必违心的夸我。
罗菲菲不信风水,不想背负霉运的责任。
她表明立场后,进一步强调说,物极必反,霉运是桃花运,你嫌开后门不好听,可以改个名,我看你那么怕死,这扇门就叫逃生门吧,你看怎么样?
菲菲是思楠公主认的闺蜜。
丁为民不想得罪公主,退一步说,王府有逃生门坐阵,前门隐患也算摆平了。
且兰王城府深,也听出一身冷汗。
他见菲菲说服了丁为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且兰,他只怕两个人。
一怕思楠绝食闹出人命。
二怕丁为民为民请命越过王府底线。
他抓住话柄问,丁先生,王府开逃生门,全民会议还要召开吗?
不用了,逃生门开与不开,王爷最好征求一下思楠公主的意见。
丁为民把开门权推给思楠公主,表面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心里也在打自己的小算盘。思楠公主是他带大的,他知道思楠公主爱鸟,已经超过爱人。
后花园是乳燕试飞的空间,开逃生门肯定会影响到乳燕的正常生活。
以他对思楠公主的了解,思楠公主这一关很难通过。
眼下,思楠公主深度梦游初醒,恢复正常的记忆还须一段或长或短的时日。
他借门说事,拿民意阻止且兰王开后门的真实目的,是中原傩戏班在革家开傩戏培训班,王爷躲在天宫寨不理国事,把且兰交给冉冈打理,他打心眼里觉得不放心。
他多次建议王爷叫冉冈取下鬼面具,以真面目示人。
王爷总是拿隐私权做挡箭牌,说真人不必露相。
他知道王爷爱看鬼戏,怕人暗算,有外围戏班入府唱鬼戏,都会找替身与戏子互动。蔡厚道把多筒行刺王爷的消息传到塾舍,他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感到气愤。
多筒是夜郎王子,是思楠的未婚夫。
他见到多筒的那根签名竹箭,脑子里打满问号,还是无法想象这当中出现的变故。
这种意外,如同且兰山的百姓举报鸟偷吃人食。他并不在意,认为秋后粮食多,贪嘴的鸟偷吃点人食改善生活也很正常。后来,在塾舍休课期间,有名叫涂抬的弟子溜到后花园偷吃乳燕蛋,染上瘟病死在磨坊里。家长涂鸦带着斧头上门索取巨额赔款。
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面对涂鸦的压力,他无力承担责任,只好据里力争,说塾舍休假,弟子的人身安全,不归塾里管,你孩子偷吃乳燕蛋,本身就违反了塾规。
涂抬在王府出事,先生负有连带责任。
塾舍早放学了,老子有屁责任。
涂鸦气不通,提斧冲进后花园,欲捣毁乳燕窝,被家丁拦住。
涂鸦退出后花园,越想越来气,掉头冲进磨坊一斧砍向拉磨的骡子。
B
有能耐你上天找乳燕算账,砍骡子算哪门子本事!
郏洁一瓢豆浆泼到涂鸦的脸上,涂鸦扬在空中的斧头落到了冉冈的手里。
涂抬老子认识,这小子拿办公的账本当解手棒,根本不听管教,他偷吃乳燕蛋丢了小命,都是你这样的家长惯坏的,下次来敲竹杠,先过老子这关!
上有天,下有地,你戴着鬼面具吓唬谁?涂抬吃乳燕蛋是你们的说法,涂抬死在磨坊里,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们不赔钱,老子就拿骡子抵命。
想得美,骡子是马和驴的种,比人值钱。
照你这么说,涂抬算白死了?
冉冈代表王府以人道的名义捐出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才强行堵住涂鸦的嘴。
丁为民沦为局外人,心里并不踏实。
涂抬的死,他表面推得干干净净。可这事真摆到桌面上,他还是觉得有点心虚。不管怎么说,涂抬未成年出了问题,家长和塾师在管教方面都负有一定的责任。
这场命案,他置身事外,不肯分担塾假的义务,就是怕留下口实,家长得寸进尺,反而不好处理。不过,这件命案,对他的冲击是巨大的。他没教好涂抬,让涂抬改掉偷吃的习惯,才会染上瘟疫丢了性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骡子逃过一劫,他对冉冈心存感激。
可是,心里的担忧不但没减轻,反而变得更重了。
这种无形的压力,如同多筒入府行刺王爷,分不清谁是谁非。
他思前想后,始终没弄清多筒暗箭伤人的动机。
C
夜里,丁为民睡不着。
他捧着豹皮大衣走出塾舍,借着晚秋的月光望了一眼“为民”的金字招牌,心里突然觉得很失落。这是娘亲背着老子,请算命先生为他取的名字。他老子是个伐木工,拿杉树皮盖房子很里手,且兰的屋顶差不多都是他老子盖的。为民这个名字,算命先生收了多少礼钱,他不得而知,只记得老子夜里暴打娘亲的吼叫,如雷贯耳。
他一直想不明白,老子给且兰府盖磨坊摔死了,娘亲为什么会跳进娘子河殉情。他没把这笔账算到算命先生头上,是算命先生算错革清菊的命,王府贴出追杀令,算命先生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他拿本名为塾舍命名,是娘亲宁愿挨老子的拳头,也不肯改口叫他小黑蛋。老子当着娘亲的面叫他小黑蛋,他嘴里不认可,心里却觉得蛮受用。
他讨厌老子打娘亲,还故意把老子叫成大黑蛋。
他没想到平时爱拿食指敲打自己脑门的老子,居然当着同桌塾友的面拿食指反敲起自己的脑门,说这小子吃了豹子胆,敢跟老子叫板,像老子的种。
塾友说为民本来就是你的种,跟豹子有鸟关系,你一个爷们打女人,还好意思吹牛,有种你给为民弄张豹皮暖身,那才是爷们该有的样子。
你是谁家的小屁孩,敢管老子的事?
我叫且兰,是为民同桌。
就因这一声同桌,他记住了塾友的名字。
在且兰称王前,有关风月的故事,他都是从且兰的嘴里听到的。
他留在塾舍义教,是他欠了且兰的情。因老子听了且兰的话,果真跑到野狼谷,打死了一头豹子。当时,老子把豹皮剥下来,要娘亲做成皮衣。
娘亲没同意,反怪老子冷血,想出风头害死一条生命。
老子上天宫寨找革家人做豹皮衣。娘亲把他带到爷辈的坟前,说丁家老太是吃豹奶长大的,为民你就算冻死,也不能穿老子的豹皮。
娘亲的话,他记住了。当老子把豹皮大衣拿回家,娘亲却睡到了柴棚里。
他受不了家里的夹板气,干脆住到王府的塾舍里。为了打发塾假的日子,他经常跑到磨坊里帮郏洁喂骡子。那阵子,且兰王刚当新郎官,经常请算命先生上门帮新娘子革清菊算命。他想拿回算命先生的算命钱,暗中动手脚,把新娘子的八字换成娘亲的八字。
算命先生说娘亲的八字大富大贵,多子多福。
他觉得不可信,但心里还是替娘亲感到高兴。
革清菊难产,算命先生逃之夭夭。他原以为追杀令的风头一过,这事也过去了。
然而,事与愿违。那段时间,王府请老子去王府盖房子。
他把喝醉酒的老子送回家,对娘亲提及算命的事。娘亲显得有点茫然,好像算命先生跑了,跟自己毫无关系,那些钱扔水里了,也不心疼。
那一晚,他的眼皮,左右轮着跳,怕老子闹酒疯,一直不敢入睡。结果,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老子半夜溜进娘亲的房间,居然没有半点动静,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就在他幻想着老子与娘亲言归于好的种种幻境时,老子头回上磨坊捡漏就摔死在王府里,不识水性的娘亲也跳河寻了短见。这些年,磨坊与娘子河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他无法把老子与娘亲的死,同这两个不同的地名联系起来。
他留在王府面对这种煎熬,目的就是想找到答案。眼看小思楠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变老,他对这个答案也慢慢失去信心。在这个过程中,只有郏洁的白发变成黑发,让他充分意识到了时光老人的偏心。他不服老,想用老子的经文武装自己的头脑,可由黑变白的头发,却狠狠敲打着他自命不凡的自尊心。这种残缺的自尊让他的爱心变得脆弱而又敏感。面对郏洁越走越近的热情,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闪避。
他只要一想到老子与娘亲分居的日子,就会把郏洁的亲近当成猎物的陷阱。
郏洁穿着豹纹裙示爱,他选择了逃避。
郏洁与冉冈慢慢走近,他才意识到这份炙手可热的爱正在离自己慢慢远去。
他有点不死心,把冉冈当成情敌。每天夜里,他都会把磨坊遛上几圈,连郏洁夜里起床解手的时辰,他都摸得清清楚楚。磨坊空间小,不设公厕,解手蹲点设在王府背后的乳燕园里,一头是帐房,一头是塾舍。他怕冉冈抢走郏洁,一直在暗中盯梢。
D
今夜,月光如水,把磨坊照得像洗过一样。他提前出来兜圈子,是想把老子的豹皮大衣送给郏洁。他想借老子留给自己的这件礼物,把郏洁的心从冉冈的手里夺回来。
这些年,他把郏洁当成唯一的朋友。只是他心里有阴影,一直不敢把这份友谊提升到爱的高度。这阵子,冉冈天天往郏洁的磨坊里跑,他越想越觉得不放心。
郏洁是老子的女神,谁也别想抢走!
他这样想的时候,磨坊前面的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护院长,你大半夜往丁先生的黑板上贴什么鬼东西,小心丁先生拿戒尺敲爆你的后脑勺?他听出是蔡厚道的声音,心里觉得有点纳闷,不知道一个厨子,半夜来串门是何居心。
什么鬼东西,你别睁眼瞎说鬼话,出了御厨房还惦记着你的那把破勺子,我李树明人不做暗事,没你想的那么无聊,我这是在干公事,不像你心怀鬼胎。
我是男的,能有什么鬼胎,你别门缝里看人,把老子看扁了。
那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里是丁先生的地盘,夜里不能点灯,你把实情告诉我,等下我下厨做份乳燕蛋糕给李护院长做宵夜,不知李护院长是否赏脸。
知道就好,丁先生是王爷的同桌,谁都惹不起。
李树不想占蔡厚道的便宜,压低嗓门,说这事,是好事,王爷想认菲菲做干女儿。
什么?王爷要认菲菲做干女儿,这事不可能吧!
蔡厚道在暗中鼓着腮帮,眼里闪过狼样的绿光。
李树指着钉好的简告示说,这告示是王爷亲手写的字,还错得了吗?
王爷一定是喝醉了,才写这样的告示,趁天黑,你赶紧把告示撒了。
不行,王爷的告示就算是醉话,我也得执行。
李护院长,我们知道王爷有错,就有责任劝王爷改正,王爷认干女儿,身价何等尊贵,这事关系到且兰的命脉,我们身为臣子,可不能打马虎眼。
蔡御厨,告示钉牢了,取下来就弄烂了。
烂了就烂了,王爷写对子,一直是我代笔,王爷醒酒后,真想认菲菲做干女儿,我代写一份就得了,你不说我不说,丁先生,冉总管也看不出来的。
丁为民越听越心惊。他本想露面阻止他们这样干。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一旦曝光,王爷万一没定他们的罪,自己捅了马蜂窝,在王府就不好立足了。之前,他总觉得自己的对手是办事武断的冉冈,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使他深刻意识到,王府里最大的对手,应该是书法高过厨艺的蔡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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