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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唯一能证明韩灭郑的标志，是射靶场立有“天下强弓劲弩皆出韩”的金字招牌。韩弩能射百丈，远洞敌胸，近镝敌心。水子在百丈外，一箭射中多筒戴在头上的盔洞。
云儿带头鼓掌叫好，围观的阳城人只鼓掌，没吭声。
管粮官从观箭台大步走到射靶台检验头盔。他见多筒补好的盔洞只留下水子事先抹在箭头的红点，盔洞毫无损伤，觉得不可思议。他捡起水子试射的竹箭，瞅了一眼，说鬼才不愧是鬼才，射箭的准头不错，若换成铜箭头，你敢再试一箭吗？
水子被管粮官夸了两句，心里有点得意，索性摆起龙门阵，说不敢，贵国的铜箭头锋利无比，天下闻名，我怕盔洞补得不够硬，射穿了会伤着补锅匠的脑门。
管粮官被水子信口一吹捧，马脸的双下巴拉得更长了。
他顺着水子的话锋，把问题转向多筒。
补锅师父，鬼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他怕你补的盔洞挡不住铜箭头。
多筒见水子多嘴惹出麻烦，心里气得直冒鬼火，脸上却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铜箭头再锋利，也射不穿石头，头盔其它地方我不敢保证，我补的盔洞比石头硬，包你三年内不管射几箭都不会有问题。
管粮官皱起截眉，撅起内扣的嘴唇，露出一对雪白的虎牙。
他听多筒刻意提到头盔的其它地方，知道对方是在变相推卸责任。
多年从政的经验告诉他，这个补锅匠手艺精巧，头脑灵活，绝非等闲之辈。
他对多筒的身分起疑心，是他老子担任过晋国卿大夫智伯帐下的头号射手。
后因同列卿位的赵、魏、韩三家联手杀死智伯。
他老子逃到阳城外，从虎口救了他娘的命。当时，他娘还是个少女，她想报答老子的救命之恩，不顾家人反对，与老子住到了阳城外的猎棚里。老子觉得对不起他娘，只能拼命打猎补充家当。当他娘怀上他后，老子发誓有生之年要在阳城买间最大的房子做婚房。他三岁那年，老子与狗熊决斗，被狗熊的毒针射中裆部，老子也一箭射中狗熊的胸口。
狗熊逃掉了，他老子却中毒身亡了。
她娘把他带回娘家，可是娘家人都不肯收留他，说他是晋国的亡国种。
她娘亲走投无路，把她带进阳城鬼戏棚。
他娘与棚主鬼混，他才知道娘叫夏姬，棚主叫是申不害。
申不害精于黄老学，懂得阴阳术。他不想认申不害为老子，是申不害把黄帝的书说成老子的思想。他不想寄人篱下吃闲饭，阳城粮栈招聘管粮员，他就去应试了。
那年冬天，冷得出奇，拉泡尿都会结冰。
就在守城士兵回家抱团取暖时，阳城外射进一阵箭雨，每支竹箭上都串着一枚铜钱。阳城光棍披着睡袋冲出来捡竹箭上的铜钱，守城士兵想拦也拦不住风一样疯狂的光棍们。他从粮堆里爬出来，守城士兵全换上了清一色的韩服，结满冰棍的阳城垛口已经插上韩军的旗子。他娘和申不害坐着韩军的战车游街，阳城光棍为战车开路，他才意识到阳城换主人了。这个新主人就是他迟迟不肯认同的老子。
当他从鬼戏友口中得知，申不害当上韩相，是利用娘亲的美色迷住韩昭侯，他深藏在心里的那把鬼火终于爆发了。这个着火点是他娘把申不害围魏救赵的鬼计搬上了阳城鬼戏台。魏、韩、赵三家合伙害死智伯，平分晋国地盘，他当时还没出生，可以不管谁对谁非。魏赵两家君主争地盘，申不害想帮谁他也管不着。但他内心压抑的叛逆一直以影子的形式活在仇恨当中，他无法容忍娘亲去唱老子仇家的鬼戏。
虎牙，你不让我演鬼戏，那我去当宋国当舞女。
干什么都行，你去宋国，最好，永远别回阳城。
阳城是老子命丧狗熊毒手的亡身地。
他同意娘亲去宋国，是宋地重视声乐，舞女的职业吃香。
他不想让申不害长期霸占娘亲的自由。可是，娘亲走了，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开心。
娘亲病死他乡的消息传到阳城，他把自己关在粮栈里饿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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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粮官见云儿打扮成娘亲生前的样子，埋在心底的记忆又被翻了出来。
现在，他是阳城底层最牛的官，管着阳城人的口粮。不管是自命不凡的隐士，还是级别比他高的地方官员，见到他都得礼让三分。阳城的公众场所，他不先开口，没人敢吭声。申不害老死后，他马上以中原战事吃紧为由，把鬼戏棚换成了腰刀铸造坊。
老子死得早，他没学到老子的箭术。
老子留下的腰刀，是唯一的遗物。他舍不得埋掉，就一直带在身边，没事的时候，他就把娘亲生前从宋国托马帮带回阳城的舞技画当成刀法练。奇怪的是，他每次一练刀法，就会梦见自己去找狗熊报仇，每次都被狗熊的毒针射中裆部。
这些年，狗熊在中原行刺大国官员的名头响遏行云。他在中原各地设有不少眼钱，还是没有查出对方的行踪。申不害过世，他连恨的勇气也丧失了。
他不敢以孝子自居，把丧礼拿来修了射靶场。
在他的心里，老子的箭术是最牛的，百丈外能射中老虎的眼睛。他相信狗熊不用毒针暗算老子，肯定不是老子的对手。亲人一个个离开自己，他对生死看淡了许多。
他眼里看到的世界，只有层出不穷的弱肉强食，与防不胜防的阴谋鬼计。
他不相信人可以长生不老，世上也没有老子所说的后悔药。
时间老人只会掩盖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阳城处于中原腹地。
大国之间的博弈，很少直接开战，都是以吞并周边小国为跳板展开攻势。目前阳城所属的han国，东有齐国，西有秦国，南有楚国，北有魏、赵、燕三国。这些大国的地盘都比han国大，阳城不想被包饺子，只有训练出一支不怕死敢打硬仗的一流射手。
他希望阳城人养成练箭的习惯，把来犯的敌人消灭在阳城外。
鬼才的箭术让他感到很意外，也觉得很惊奇。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老子中狗熊的毒针后，一箭射中狗熊胸口的准头也不过如此。之前，他只听申不害说过夜郎的画眉能打能唱，从不提过夜郎人的箭术。
面对云儿酷似娘亲生前的傻笑。
他想自己戴上头盔，试试鬼才的箭术。官场鬼混的直觉反复提醒他，眼前的这个补锅匠打扮成狗熊的样子来阳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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