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大嘴把陪房在野店唱过的山歌带进奶虎园。
虎匠坐不住了，以为大嘴贪吃，不学好，跟大毛去野店串门。
他把大嘴扯到洗手间，问歌是谁教的？
大嘴说没人教，是夜里听大毛叔隔湖唱的。
他没听大毛唱过歌，心里没底，沉住气问，秋姨听见了吗？
大嘴说不知道，我把这歌唱给秋姨听，秋姨夸我唱得好，可我总觉得大毛叔比我唱的好。
那你知道，这歌是谁编的吗？
知道，酒鬼说这歌是大毛叔婚前编的，唱得他夜里困不着，白日向罗寨主反映过。
婚前唱过，你确定酒鬼没记错？
大嘴说，酒鬼记性比我好，不会记错，雪儿走后，大毛叔夜里又唱这歌，酒鬼困不着，夜里叫我陪他上贡秦站反映过。
大毛唱这歌，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歌编得有点怪，酒鬼听了困不着，我听了直犯困。
你犯困，那你拿这歌催眠好了，你困死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虎匠把大嘴推出洗手间，心里却凉了半截。在罗湖的方言中，困是睡的意思。过去，罗湖夜不闭户。谁在家里休息，在门上挂把木叶就不会有人打扰。他娶秋子，把门上木叶换成铜锁，马姓人爱夜里来串门。他带秋子回虎口岭撞上老虎，心里惊出一身凉意。
这股凉意如同洗手间设计的站式马桶，他多看一眼就会心生离意。奶虎园挂牌前，虎口岭的洗手间只配有男女通用的蹲式马桶。他不习惯蹲着小便，曾把虎庙后的歪脖树当成方便地。他相中歪脖树，是歪脖树右倾的造型与官场右迁为升的走向不谋而合。
他把这里当成家，想沾沾这里的地气。
秋子怀上大奶妹，怕动胎气，不准虎匠同房睡。
B
虎匠没地可去，常把歪脖树形成龙爪状的树杈当成睡觉的地方。歪脖树好像懂得他内心的孤独，经常随风摇动着枝叶为他催眠。有一回，他梦见歪脖树变成秋子，正想偷偷亲歪脖树一口，云端现出一头豹子，把他从梦中吓醒。
这一吓，令他心惊肉跳。同时，也令他魂牵梦萦。因为，他从树上掉下来，尽管摔得眼冒金花，但紧紧握在手心的歪树叶，却散发出一股令人神清气爽的香味。
这股香味来得快，去得更快。他还没闻出其中的微妙，那股好闻的香味凭空消失了。
他摸着后脑勺暗想，神仙过的日子应该就是这种不沾地气的感觉吧。
可秋子早产昏迷前的尖叫声，却把他闭目遐想的魂儿生生拖回人间。
虎匠，秋子怀有身孕，你不守在身边照料，太不像话了。
向姐，人家都说怀胎要十月，我没想到秋子怀七月就生了。
不管几月，你身为孩子的老子，侍候秋子是你当老子的义务。
虎匠被接生婆向接生讲得低下头，恨不能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向姐，这事不怪虎匠，是我不让虎匠同房睡的。
秋子看出虎匠的窘态，顾不上产后体虚，为虎匠辩解起来。
你呀，差点丢掉半条命，还替他说话，我跟你讲，这男人不能惯，该使唤还得使唤，你把他当成门外汉，往后的日子有你的苦头吃。
向姐，我没惯虎匠，你误会他了……
误会个屁呀。向接生把虎匠拉到床前，说秋子的大肚子被蚊子咬成筛眼，你自己讲，你配当老子吗？虎匠心疼秋子，嘴里却不肯服软，说秋子身子香，招蚊子，不能怪我，你看，我身子臭，蚊子没咬我，有本事，你叫蚊子咬我，别咬秋子，我服你。
向接生气得拿起顶房门的竹杠想打虎匠。秋子怕伤着虎匠，影响奶虎园的生意，暗中把大奶妹掐哭，叫虎匠给大奶妹换尿布，向接生才打消了教训虎匠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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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匠发现尿布是干的，意识到秋子的用意，心里感动得差点落下泪。他把蚊子当成自己的情敌，发誓要灭掉虎口岭的蚊子。这个心愿一直不能实现，是蚊子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根本杀不干净。大奶妹断奶前，他一直想不通蚊子为什么咬秋子，不咬自己。
大奶断奶后，他带大奶妹到虎庙后捉迷藏。
大奶妹说歪脖树没蚊子不好玩，他才意识到歪脖树散发的香味能驱蚊。
奶虎园挂牌，他想把歪脖树挖到奶虎园种。罗湖马姓人不同意，说歪脖树是雄雌同根的鬼神树，不能动。他不信鬼神，一直想把歪脖树嫁接到奶虎园。
多年嫁接没成功。就在他打算放弃歪脖树的时候，大千带大毛来虎庙烧香，说歪脖树不能嫁接，要扦插才能活。他心里快熄灭的火苗又被大千吹燃了。
秋子长住罗湖，怪奶虎园蚊子多。
虎匠想借歪脖树把蚊子赶跑，让秋子重返虎奶园。
但扦插的过程比想像困难，歪脖树对土质的依赖性非常重。他把虎庙后的五色土挑到奶虎园，歪脖树才扦插成功。奶虎园圈地养老虎，扦插成功的歪脖树已经成林了。
等奶虎园的蚊子跑光了，秋子在罗湖有了种马圈，连回奶虎园过年的时间都没有了。那阵子，奶虎园的招牌还没打出去，吃奶虎的人少。虎匠一闲下来，就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比罗湖的光棍还惨。因为光棍未成家，可以上风月场鬼混。虎匠有了秋子，得守住家长的道德底线，管住自己的心。大毛把陪房带到奶虎园，奶虎园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虎匠想追秋子的心又热了起来。他决定把养老虎圈交给陪房代管，是秋子在罗湖喂养百万对夫妻鱼的愿望，把他心里的那把爱火又浇了一湖水。夫妻鱼是罗湖的特产，公门每隔五年会清点一次数目。年检表明，罗湖人爱吃夫妻鱼，罗湖的夫妻鱼从未超过十万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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