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同坐在一起食杂粥小菜时，殿外未央宫小太监一声：“谢主吉祥。”吓得怀玉瞬间放下碗筷从椅凳上弹起、躬身候在一旁。他原本是金陵城最懂规矩的奴才，皆因谢怀红被迁永和宫后，皇宇祯每每来这都让他同他们一起坐下食膳，他本是拒绝的，皇宇祯却说：“在永和宫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哪有姐姐、姐夫坐着吃饭他站着看着的道理。”于是怀玉便在皇宇祯强烈的命令下开始了一月一次在永和宫三人同坐同食。
谢怀红放下碗筷拿出手帕抹了抹嘴角、起身朝殿外走去。“何事？”
小太监朝她行了礼，说了来意。
此刻的未央宫外，正聚集着以高远明为首的众朝，皆是来探望身体抱恙的皇宇祯。小太监如实告之了他们他昨夜歇在永和宫；众人也言明要在此等他。小太监不敢怠慢：他虽在未央宫当差、却也怕高远明他们。毕竟他们上头还有太后。
知其深意、另有阴谋。
皇宇祯淡定地食完手中那碗杂粥、又端起茶碗抿了两口热茶，这才招手带着怀玉离开永和宫。
此时未央宫外数十位京官正围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咱们这位皇上，不愧是有着金陵城第一风流的雅号，病中还能.....。”话未完，点到即止、众人心明。
“这位皇上，哪次身体抱恙后不是轮番去各宫坐坐，今夜....”那人鼠目左右望后、小声道：“该孙大人家....”
提及孙大人，便又有人问：“这孙大人今日为何没同来探望皇上.....”
有官员朝一旁眉目恶相、置于人群外的高远明示意去，“他们一向不和...”
“这高大人把我们聚在这里，当真是来探望皇上的？”
“哼，”人群里不知是谁轻哼一声道：“高大人之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我只管在旁看着、听着，应声附和便是。”
众人皆点头。
有眼尖的官员见皇宇祯朝这边走来，一句“皇上来了”让众人纷纷立于一边躬身站好。又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咱这皇上真有意思，出门不坐轿，偏爱走路。”众人轻笑，只听高远明一声咳嗽，他们便立马面如土色，老实站好。
皇宇祯缓缓朝未央宫走来，随之而来的是众臣问安声。
越过众人，皇宇祯踏进未央宫正殿。怀玉取下他身上白狐裘交给候在一旁的宫女、又挽着捂嘴轻咳的他朝偏殿落坐。
皇宇祯摆了摆手，怀玉这才去唤众臣进殿来。为首的是高远明，高远军、高远春次之，众臣最后。他们先是在偏殿门口朝他曲膝跪地问了安，被皇宇祯叫起后，高远明直接表明了来意。
只见高远明再次曲膝跪地、双手朝前奉上一本奏折，“臣斗胆，上疏奏请皇上早日立下太子。”
他此言一出，众臣皆面面相觑-南朝皇子八岁得立，而现下皇宇祯的后宫除却早年死去的大皇子，还未有满八岁的皇子。
怀玉上前几步接过奏折递给皇宇祯，他还未打开折子，只见高远军、高远春二人也跪下附和；众臣见状，皆跪下附意。
你们爱跪就跪着吧。皇宇祯淡定地打开奏折腹读着。
折子被写满，大意是他亲政已久，嫡长子皇宇诚也满六岁，近些年他又时常抱恙，为防万一该立皇宇诚为太子，早些送他去廊阁由专人教习武艺、习三纲五常、帝王之道。
合上折子，皇宇祯又轻咳了两声，怀玉心忧，奉上热茶。
他还未到而立之年，他们便咒他早死。他可真是有三个好舅舅。皇宇祯右手持茶碗、左手搭在茶盖上，轻抿了一口茶。无意中喝进一片茶叶，他把它在嘴里轻轻嚼着，随后道：“朕的身体让高大人费心了，明日早朝唤诚儿上殿，三司考过朕再定夺。”
南朝立长、重教养品德；长子不孝可立儿子中贤者。皇宇祯长子：乃谢怀红所出，四岁掉入御花园河池、淹死。在那年出生的皇宇诚便成了嫡长子。后皇宇宣出生。
十八岁那年，长子离世，皇宇祯甚少临幸宫妃，大部分时间都夜在谢怀红的永和宫；太后憾他子嗣单薄，为他办过一场大选；所选几人，于两年前相继病逝。
说完他又轻咳起来，怀玉甚忧、想传太医，被皇宇祯拦下。高远明还想再说什么，正欲开口，外边怒斥声传来：“宫中皇子皆未满八岁，皇上尚且年少，何来立嗣一说。”
这词严义正的声音传入耳中，众臣后背皆是一跳。时隔太久没有听到这威严之声，以至于再次听到时，让他们恍忽间有种错觉。
“高大人所奏之事，可否再奏一遍。”说话之间，李烨人已到大殿。
若在十几年前，高远明定是同众臣一样怯抖着双臂、不敢言语；可今非昔比，现在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尉，手握二十万大军，有太后撑腰的国舅。
未经皇宇祯唤起，高远明径自起来转过身去，扫了眼怒目怼他的李烨，同前面的孙侍打了招呼：“孙大人来了...”
孙侍朝他行了李，又俯跪在地上朝皇宇祯问安。
二人来得突然，皇宇祯始料未及、初听到李烨的声音时也是一怔。现下他那张威严肃穆的脸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又闻他一句：“老朽李烨，见过陛下。”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他抬手让众人都起。
“谢公公，皇上不适，为何不请太医来看。”李烨语气虽比刚进来时好些，但怀玉还是一愣。
“回大人，皇上不....”
怀玉话未说完，便被高远明怒斥住：“什么大人，他早已辞官，哪里来得大人，公公慎言。”
怀玉僵住，冷汗直流。
好在皇宇祯及时替他解围：“无妨，先帝在时李大人便伴其左右，亦曾在朕幼时为朕答疑解惑过；算来，也算朕半个导师，大人如今拜访故旧，高大人又何须计较这些。”
“无召入宫，等同死罪；干涉朝政，更是罪加一等；臣不管他是来同皇上叙旧、还是拜访故人，总之，这里不是他该出现的地方。”高远明可不管什么先帝，那傢伙不知死多少年了，还能从坟墓里跳出来把他怎么着；如今这天下，虽姓皇宇，可权政皆在高家手里，他还能怕谁。
他话音刚落，孙侍站了出来。
“高大人慎言...”他言语和气，俯跪在地双手奉上手卷又道：“太后懿旨：孤近日时常忆起先帝，又闻宰相回京，便想起前朝旧事，宰相伴先帝左右一十三年，劳苦功高，未有封候之赏；那年他辞官还乡，孤憾之，为他空置宰相一职；今他还朝，孤感之，特授他宰相一职；陛下尚且年少，诸事亦多询宰相；望你君臣二人齐心，造福南朝百姓。”
懿旨一出，众臣皆愣。这太后.....什么意思，让李烨帮着皇宇祯斗太尉....这不对呀....
高远明夺过孙侍手中手卷，上面的确写着授李烨宰相一职、盖的的确是太后的私章；他气得把手卷往地上一扔，抬脚就要离去。
“站住。”李烨一声怒呵，吓得众臣打了个颤。众人皆知他虽性情宽厚，但驾驭官员特别严厉。
只见李烨拽住高远明的右手臂，“未央宫岂是你撒野的地方，把手卷捡起来。”他虽矮高远明半个头，但看他目光威严、一点也不惧怯。
两人眼神之间打着架，谁也不肯让半分。
某个站的近的京官躬身拾起手卷递于李烨眼前，“两位大人请勿动恼，这手卷臣拾起来了。宰相大人....”
没人理他，他又把手卷递给了孙侍。
今日来得这些人李烨多多少少都了解些，有些也是他先前的同僚，只叹世事无常，本着明哲保身之原则，他们后来都屈服在三高之下。
“高大人得蒙圣宠，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李烨义正严词道：“羊都知跪乳之恩,何况人乎.知恩必报真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大人可不要做那狼心狗肺之徒.....”太久没有如此义正严词地同他人讲话，以至于太激动，他把唾沫都贱到了高远明脸上。
高远明大袖一甩，愤恼着跨出未央宫。
高氏兄弟，以高远明为首；高远军向来性弱，全仗太后扶持，今日若不是高远明提议立皇宇诚为太子，他才不来淌这趟浑水；高远春虽有他自己的算盘，但凡是涉及高氏利益之事，他从不缺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李烨来。
高氏二弟相继跪安退出。
三高离去，众臣也跟着跪安退出，路过李烨身边时，虽个个垂头低目，还是被他出言训斥：指责他们只知道巴结权贵。
众臣汗颜。
旁观李烨舌战群臣后，皇宇祯从炕椅上下来、朝正殿走去。接过孙侍手中的手卷展开一看，确如孙侍所言-李烨又从一个农民成了朝中权臣之首。
皇宇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摇摆不定的太后改变了心意。
他朝孙侍看去，只听他道：“微臣...也不知....”
孙侍说得是实话，原本他约了李烨今日一同进宫来面圣，看看皇宇祯对他有什么安排，在家左等右等没等来李烨、等来了长乐宫大太监寿喜；他心怀忐忑的跟着寿喜进宫觐见太后，却在长乐宫遇到了李烨。太后倒也没同他说什么，只让他把早先写好的手卷送去未央宫。
来未央宫的路上孙侍也没问李烨为何会出现在长乐宫；李烨位及人臣之时，他还是个芝麻大的小官；他想李烨有他自己的盘算。
皇宇祯摆手，孙侍退下。
“大人....”他本是想问李烨这旨意来得缘由，却被他生生打断。
李烨打断他话道：“陛下幼时登基，该一心向政，怎故游手好闲，流连勾栏瓦舍，让高氏揽了权政......”
一番话说得皇宇祯是面红耳赤。“朕有罪...”他何尝不后悔当初所为。
他十三岁进入青春期，先后宠幸了太后为他选的八名御女，又先后宠幸孙沫儿、高白之；十四岁喜得长子；十五岁大婚娶高缓安；朝政有太后替他决策；他便如放飞的马儿般到处闲逛，犹爱跟着高远明之子高白水去勾栏瓦舍；那时他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宫中女子大多知书达礼，不如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带给他的新奇感。
若非谢怀红突然发疯，只怕他现在.......
李烨叹了口气，时至今日，再说这又有何用；便问他道：“陛下可还记得大殿下....”
记得，他当然记得；大殿下皇宇风，皇宇甫长子；若非皇宇风突然出家去做道士，这太子、皇位哪里轮得到他。
皇宇祯颔首。
“是他让太后倒向了你这边...”李烨叙来。
今辰天刚破晓，他便于宫门外求见太后；彼时太后未起，听闻他来求见；正思虑要不要见时，传话的官军递来一块玉佩。
太后一见那玉佩便惊身坐起，忙招他入宫觐见；她本是最爱收拾打扮的，就算守寡多年，她也从不厌烦收拾自己；今辰却满面忧容，全然顾不得形象。只因李烨让人递来的这镶着金丝猴的玉佩她太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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