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南街是一条民街，住得都是寻常百姓，唯前段时间来了个返朝为官的李烨；马车行至栖南街末处停下；末处与整条街不同，末处有座高楼、往南延去，圈成一座半圆；再往南延去、便是金陵有名的霞北街，又称商贾一条街，住得都是金陵城有名的商人。
李烨的府邸便坐落在栖南街和霞北街中间。
马车在李府门前停下，驾马的鹏举先行下车左右张望过后，才请皇宇祯下车。响门声咚咚响起，管家应声前来开门，一见是那日曾去恭城李府拜访的“孙二公子”当下心里大明，慌忙请进后，又连忙去请李烨。彼时李府还未添置奴仆，只有管家和杜嬷嬷二人伺候。
在恭城务农多年，李烨早已习惯了早睡；今儿晚饭过后，便同李夫人早早歇下了；原本孙侍和他约明早一起进宫看望卧病在床的皇宇祯，现下听管家说他来到了府里，不免惊了惊、连忙起身穿衣出去跪迎。
李烨夫妇来到厅堂时，皇宇祯正仰头瞅着厅中墙上挂得那幅镇宅图-画中李夫人正凶神恶煞地望着他。皇宇祯失笑、又轻咳两声。
“老臣有罪，不知皇上驾到，未曾出去迎接，望皇上饶恕。”身后李烨慷锵有力的声音传来，皇宇祯并未回头。
俯跪在地的夫妇二人面面相觑后，李夫人抢先一步开口：“不知皇上是否见过小女阿顺。”
“见过，她很好。”他回的干脆。
听到他说阿顺很好，李夫人松出一口气来。然而下刻间，她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皇宇祯回过身来，在厅上雕花木椅上坐下，目光直视着俯身垂目在地的李烨道：“朕很喜欢她...”话未完却止。
夫妇二人又一次面面相觑，随即同时抬起头来。李烨看着上方随性坐着的少年天子：英挺的剑眉下蕴藏着锐利的黑眸，轻抿的双唇欲言又止，修长的身材坐在木椅上直视着他犹如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
“阿顺自幼体弱，不适合呆在宫中....”李烨不亢不卑、温声又不咄咄逼人；又道：“此前在恭城臣未认出皇上，实在罪过。”
“无妨”皇宇祯道：“那时在京城我与大人总共也才见了三次。”他伸手朝腰间小玉人抚去；静了静，有些遗憾地顿了顿：“大人...明天离去吧。”他说完起身朝外步去。
二人怔愣。
在皇宇祯越过身边时，李烨唤了他：“皇上...”
皇宇祯未顿足，继续朝前走去：“朕答应过她，不会用她做诱饵来让大人做不喜欢的事，夫人，给你的东西我收回了,此后她婚嫁自由，不会再有人受伤。”
皇宇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微怔思索着的李烨和瘫在地上的李夫人。刚刚，他转过身来，她便看到了他腰间挂着的小玉人；那玉人她再熟悉不过，当年：皇宇祯把它塞在她手里，她去追、他却没了踪影。后来她才知道-在南朝，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便要被送去廊阁同未来的鹏举们一起生活。
那年中秋佳节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宇祯，时年十一岁的南朝太子，未来南朝的皇帝。那年中秋佳节是李烨第二次见到皇宇祯；第一次是在他八岁被立为太子时；第三次是在金陵城外，他来送他。
仅此而已。
管家送走皇宇祯回来、见李烨还跪在那里，上前把他挽起，“老爷，皇上走了。”杜嬷嬷挽起李夫人，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寝房。
李烨从犄角箱子里拿出一正方刻有菊花的木盒子来，盒子在左手、他右手来回摩擦着盒子上的菊花，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李夫人端着热汤来到寝房。李烨拿着盒子朝书案走去，接过李夫人递来的热汤顺手把盒子放在了书案上；李夫人收起盒子放入抽屉顺手在书架上拿出一本历史悠久的战国策摆在书案上。
她知他今夜定是无眠了；他每每无眠时，总喜欢看这本早已被他翻烂的战国策。
马车再次孤独地驶在深冬的夜里。皇宇祯有些疲惫，轻阖上了眼；他右手指间无意间触上腰间悬挂的小玉人，便又把它握在手里来回摩擦着。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皇宇祯顿了顿、扯下小玉人抵在下颚，这样停留了一会，他把它挂在中衣上收起，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皇宇祯回到杂物间时，谢怀红正抵着房门小憩，他伸手摸了摸她怀里的小暖炉，还是热的；便也席地而坐，脑袋靠在门上，合上眼去。
一股凉风自门缝袭来，他轻咳了一声，谢怀红睁眼醒来，见他坐在地上，连忙扶他起来把暖炉塞他手里、轻言恼着：“何时回来的，为何不唤醒我，地上这样凉，你又穿的单薄，是嫌病的不重。”
他带着疲倦的笑意道：“你都能坐。”
她白他一眼，心道：你能跟我比么，我一个粗手粗脚的乡下野丫头，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真龙天子。
“走吧，”他说：“怀玉还在等着。”
她轻开房门，待他走出她才走出，又轻掩上房门，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脚一后回到她的寝殿。伺候他躺下，谢怀红去到殿外，招呼怀玉进屋暖和暖和，又往火盆里填了些炭火，她也上榻睡去。皇宇祯在里，她在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各自睡去，一觉到天亮。
雪落了一夜。
谢怀红睡得浅，天刚微明她便醒来，为熟睡的皇宇祯拢了拢棉被、她踮着手脚下榻、披上外衣朝外走去；见怀玉右手撑在圆桌上小憩，她又往火盆里添了些炭灰。
永和宫殿外此时正候着一老一小两太监，见谢怀红走出来，那老太监连忙躬身上前给她请了个早安，还未待他言明来意，谢怀红已径直走到小太监跟前、拿起他手中托盘里的药碗一饮而尽。
她向来都是这般干脆，跪了安，老小太监离去。
待二人弯曲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谢怀红这才转身回到殿内给自己倒了杯水缓解避子汤停留在嘴里的苦涩。她早年得罪了太后，得皇宇祯庇护才留着命如同透明人一般活在宫里。皇宇祯长情，每月必轮番宠幸后宫众妃，独有她是在宠幸次日必被太后赏汤药的。
她早已习惯。
有时她也为自己感到不平：在这高墙大院里、大概只有她是没被宠幸还必喝那苦药的。
谢怀红嗤笑，走出殿内去到小厨房。
炊烟袅袅。
当谢怀红端着杂粥小菜回到内殿时，怀玉正在给已起的皇宇祯梳发。铜镜前的他脸色并不好，偶尔还捂嘴轻咳几声。她放下杂粥小菜接过怀玉手里的梳子，一边为他梳发一边语重心长道：“今夜不要去孙沫儿那里了。”
“嗯。”他轻声应着，知道她是担心他的身体。
除每月初一、十五遵循祖制去高缓安那里夜寝，皇宇祯都会轮番宠幸他后宫的女人一次。谢怀红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排在首位；孙沫儿次之；依次是高白之、韩萍、恪玉；也因他的雨露均沾和不独宠，使得他的后宫呈现一片详和之态；虽他大多数都是夜在孙沫儿那里，但太后并未对他宠孙沫儿而不悦，只因他对后妃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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