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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 第四章 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小说:江湖路  作者:六月飘雪之初七  回目录  举报

雨后的风,清爽而忧郁,吹走了大地的污浊,却又冷在整个浮华山。杜华青总觉得他不配再穿这身白袍,为了一已私仇,他曾手染无数无辜南疆将士的鲜血,这与他当初拜师时的初衷有所违背。

侠者为国为民,伸张正义,除暴安良,杜华青一直记得那时拜师时宋幽曾说,希望他们做一个有信仰的游士,生活中可以放荡不羁、感情上可以无视正邪之分、不必拘泥于江湖规矩、但却不可乱杀无辜、随意伤人性命。

宋幽对他说,一个人若犯了错,而他又真正认识到错,继而改过自新,这就是福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浮华山大数弟子在宋幽作古这天惨死在北洛冥手里,且有少数弟子下山未归,今夜这浮华山,便只有杜华青三人了。换了身干净的白袍,朝着作古于冰棺前的宋幽拜了三拜,杜华青把他葬进了冰棺里,一口紫衣、一口白衣,并排着摆放在一起,与墙上一紫一白的持剑少年吻合的甚好。

画中少年风采音容犹在,而今虽不是少年,却终回少年。

杜华青为幽室点上排排蜡烛,偶尔有冷风吹来,烛火随风摇曳,却不曾灭过,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子酒,随性地靠在宋幽的冰棺前坐着、喝着闷酒、断断续续地说着心里话。

“宫燕走了,师父你也走了,这浮华山便只剩下华青一人了.....”

“你们把阿青教得真好,她小小年纪,便已懂事的像个大人.....她越懂事,我便越心生愧疚,那时从南疆回来,师父在远处指着她对我说那是我女儿时,我僵在原地,慒过之后心里便惊喜地很,惊喜过后又心慌的厉害,我不敢上前去认她,只敢远远地望着她,偶尔她回头看我一眼,我便心跳不停,她对我笑笑,未曾唤过我、对我说过话,我只当她不知道我是谁,想着不知道更好,可谁知她是知道我的。我想她该像你一样,是恨我的。”

“............”

杜华青断断续续地叙着,南宫燕和阿青双手托腮静静地坐在一旁呆着。

如絮的雪花飘落,北风呼呼夹带着刺骨的寒冷向幽室扑来,只偶尔打几个喷嚏,南宫念竟不觉得冷了。她想,她的骨血该是适应这里了。

三人就这样在幽室守了一夜。

次日,天渐渐破晓,银灰色的轻纱笼罩着山上,这时,万籁惧寂,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幽室的墙体开始摇晃起来,灰尘如瀑布般朝下落着,杜华青反应迅速地抱起头枕在南宫念腿上熟睡的阿青、拽着南宫念朝外跑去。他明白,这里就要塌了。

宋幽同他的师兄叶空一同被埋在了浮华山底下,长眠于此,不再分开。他们就像浮华山上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看着幽室塌陷,被山石掩埋,杜华青想,这该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阿青揉揉眼睛醒来,瞧见南宫念朝着被掩埋的幽室跪地拜着,从杜华青身上下来,也同她一起拜着,拜完后扭头朝着南宫念问道:“小姨,师公也去天上了吗?”

闻言,南宫念朝她点了点头,伸手抚摸着她的脑袋,“阿青今夜便能看见师公了。”

是夜,八卦宫外。

杜华青倚靠在殿门前,抬头望着星空,今夜竟没有落雪,天上有颗走失的星星,他在心里问它:宫燕,是你吗?我想去找你,地狱说我此生杀戮太重,唯有今生忏悔,才能求得来世与你相逢,可来世我该怎么去找你。师父犯了错,便把自己困在这冷山一辈子,如今终于与师叔团聚了,而我,又该如何赎罪。

南宫念与阿青并排坐在台阶上,一直抬头望着那星空,想着哪颗是她阿爹、哪颗是她阿娘、哪颗是她阿姐。

冷山之上是无尽的星空,星空之上是不变的思念。

南宫念一直以为人是慢慢变老的,可当她再次在浮华山见到北洛冥时,她才知道,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变老的。

那日离开浮华山回到南疆王城,北洛冥生出了一团火,他想毁了这南疆王城、毁了这承载着他与南宫念美好的、伤心的回忆。

看着他掌心那蠢蠢欲动想要毁灭一切的本生火焰,那位身着淡黄色大袖明衣的女子脸上竟没有惊恐:她不害怕、她只是不甘心。

从前,她护他、爱他、敬他,却从不怕他;如今,她变成世人所说的魔头,她依然不怕他,却心生出恨意。

洛洛想,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这样恨他。

“北洛冥,你已经辜负了南宫念,如今还要辜负我吗?”

在洛洛充满怨意的大声质问下,北洛冥掌心的本生火焰消失了。

你已经辜负了南宫念........

你已经辜负了南宫念........

洛洛的话,反复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看着她的脸,猛地忆起幼时她待他的种种,竟在心里问起自己,是否还要辜负另一个把命交给他的女子。只是忽然,洛洛的脸竟变成了南宫念的脸,她在质问他,质问他为何她对他那样好,那样爱他,他却要辜负她......

“娘,娘......”一个八九岁清秀的少年朝洛洛这边奔来,边跑边喊着。

北洛冥看着那奔过来的孩子,目光陡地冷了许多,掌心又生出一团本生火焰,覆手一翻,拦在他和洛洛中间。

“南洛洛,如你所愿。”

丢下这句话,北洛冥决然离去,那决绝的背影不曾有半点留恋,洛洛想要追过去,火却越烧越猛。

时年二十载,洛洛与北洛冥止步在南疆王城的大火中。

洛洛不姓南,她只叫洛洛。

当北洛冥再次出现在浮华山时,手里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她的一头红发像阿青那样扎成两股发髻,只是她没有阿青一样的眉心朱砂血。

南宫念认得,那是她的女儿南唯伊,那时先王去世,新主即位,而她的姐姐南宫燕并没有在新主即位前入嫁王城,所以在南疆改朝换代时,她的阿爹阿娘要代替她的姐姐去接受神的惩罚。在南疆,姐妹是不能嫁给同一个男人的,因为倾心于他,她便在他要她时,委身于他;因为爱他,她偷偷为他生下女儿,默认了襁褓中的女儿被他化去眉心的朱砂血,只为不被发现这孩子是她生的。

那时她便该知道,天下武学的最高境界无非就是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哪有什么正统武学是可以化去婴孩自娘胎带出来的朱砂血,无非是些邪魔歪道罢了。

南宫念想若是那时及早地劝阻他,是否就不会是现在这种爱而不得的局面,她马上在心里摇了摇头,不会的,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未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因为他没有说,她便也把心思藏了起来,唯恐他看浅了她。但她想,他该是知道她的心思,若非倾心爱慕,哪有女子心甘情愿地委身于他,又瞒着家人为他生儿育女。

可这份浅薄的爱最终……….

杜华青与北洛冥的再次见面,没有打杀,倒也是没有什么话说,自从从宋幽口中听说他与叶空与那人的前世今生后,便猛地释然了许多;但也仅仅是释然了些,毕竟他的妻子南宫燕死在他的命令之下,这不,这会他正横眉怒目,拳头握得紧紧地靠在门边看着北洛冥。

再见南唯伊,南宫念没有主动去抱她,如今她虽活着,身子却如同死人一般,出奇的冰凉,她在这冷山不会饿,每天只饮少量的雾水。她不敢去抱她,怕冷着她,正如现在,阿伊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她却连连朝后退去。

阿伊措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北洛冥走上前去抱起她,从她腰间取出手绢为她擦拭着眼泪,又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着。

他温柔又有耐心的样子,让杜华青对他有了新的认识,此时的他与他之前所见的那般阴狠、出手狠毒,完全是两个人。看着在他安抚下慢慢止住哭泣的阿伊,杜华青突然想起了阿青,那个从未抱过,却活生生在他眼前的女儿。

阿青眼里的羡慕与失落看在杜华青眼里,像是一根刺般,扎进他的心里,他有种冲动,想要这会上去抱抱她,告诉她,其实阿爹是爱她的,阿爹不与她说话,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从何说起。可他终是没敢上前一步,他与阿青之间,始终隔着南宫燕的死亡。

阿青渴望父爱,可她又不得不放弃父爱,她小小的脑袋里谨记着她娘的话:阿爹是大侠,大侠是有大作为的人,他于江湖之中行侠仗义、惩凶除恶;大侠不能被儿女情长、家庭琐事所困。

阿青不想成为阿爹成为大侠的阻碍。

阿伊自打娘胎出来,除初时被北洛冥狠心化去眉心朱砂血外,便一直被他小心呵护着。后来他下令杀了她的家人,她恼他,恨他,连带着阿伊,她也讨厌起来;再后来,他把阿伊抱走了,她又想她,不知道她离开她过得好不好,今日看来,他把阿伊照顾的很好。

阿伊在北洛冥的怀里冷不丁打个喷嚏,山上冷气重,她年纪又小,抵抗力难免差些,一个喷嚏后阿伊双手挽住北洛冥的脖子、爬在他的肩头睡去,担心她着了凉气,北洛冥决定不再在这里呆下去,他朝南宫念走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到她,继而把她揽在怀里。

信在南宫念的手里越握越紧,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亲密了,不是生离死别,却胜是生离死别;她想伸出双臂去环住他,想要回应他,伸出的双臂悬在半空中终是没有触及他,她必须让自己决绝一点,往后的路,始终是她一个人要走的,可她还是不禁红了眼眶。

微低头俯在她的耳边,北洛冥轻声言道:“我会一直等你。”

余音还在南宫念耳边回旋着,北洛冥已转身离去。留给她的,是他落寞的背影和阿伊熟睡的小脸。

阿青看着阿伊的小脸消失在视线里,伸手做了拜拜;她在羡慕阿伊有父爱的同时又渴望有人能带她离开这里。

阿青的失落杜华青看在眼里,他决定鼓足勇气,找个机会和她谈谈。

目光之所及,皆是倦恋,可那倦恋之人终是消失在视线里,南宫念迫不及待地打开信,还未看完,便朝外追赶去,阿青见状,小腿撒欢地跟去,杜华青也跟了去,可当南宫念跑出八卦宫殿外时,所看之处,皆是一片白,半点人影找不到。

阿念,幸亏爱你无罪,否则此生必是罪孽深重,我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正可以对我的伤痛感同身受,可我们相遇了,你清楚我的伤口溃烂到何种程度,你试图去治愈,而我却早于你之前,让它生了疮。我们就这样在错的时间相遇、在错的时间相爱,然后两人都伤痕累累,遍体鳞伤,都说善良的人晚熟,还是被劣人催熟的,我想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劣人,可你虽然开窍了,却依然善良与赤诚,我曾想让你恨我,这样我会好过些,可你却救了我;后来,我们都成了孤独的人。宋幽用他的心头血救了你,你成了我的劫,余生却只能生活在至阴至寒之地;我因你入了心魔,悟出了本生火焰,离天下第一只有一步之遥,可得了这天下第一又有何用,你不在我身边,没人与我分享这胜利,我习惯了孤独,可因你,我又害怕孤独;若我们不曾相遇该多好,只是我从未想过,我们最好的结局,竟是不曾相识;阿念,我不能陪你呆在冷山,阿伊还小,她若呆在冷山,会死去,我已经失去了你,不能再失去她了;我把本生火焰炼成口诀,写下来给你,杜华青承宋幽衣钵,我想他定会找到末日雪花与本生火焰相交相融的办法,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走出浮华山,看尽世间繁华,无论成败与否,我都会一直等你,若你末来,待阿伊长大,我便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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