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老师神情紧张，略带肃穆地落座，就算是三两人之间轻松话题的交谈也没能打破颇为沉重的气氛。看似友好的客套只是表象，所有人的思绪都沉浸湮没在了一个更为凝重黑暗、更为繁复混沌的深渊里。在年初颁发的一年一度的教师考核奖金，这次竟然罕见地不知花落谁家。以往，年级组长那儿早就泄露出了风声，每次颁奖也都是在一片祥和中以走过场的形势进行。任何失落和彷徨，委屈与不甘早就已经在会议之前被遗憾落选的人自行消化如过云烟，不会大摇大摆展露于台面。可今年种种异样的表现暗示郑晟这次颁奖与往常有所不同。据内部消息，这次奖金的金额几乎翻了一番，名额也从三个下降至了两个，奖励更丰厚意味着竞争将会更为激烈。所有人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教师们友好的和谐也短暂变成了剑拔弩张的竞争关系。
刘岩正紧咬着嘴唇，面带笑容地同张雨凝故作轻松地交谈。杨贺风风轻云淡地翻阅着他总是不离身的书籍，不时从杯子里抿几口普洱茶，只不过攥着书页的手稍微紧绷了些。郑晟在准备明天需要的最后一个教案，在幻灯片的尾页敲下人物赏析技巧的最后一个字。
其实，郑晟对自己获得这个奖金的概率心知肚明。他自知今年带的班级并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学生，尽管自己工作素来认真诚恳，但相较其他同样勤勉的老师并没有什么竞争力。诸葛旻临近退休，张雨凝休了半年的产假……鹿死谁手尚不明确。尽管郑晟不愿意承认，但他目前最大的竞争者恰好便是初来乍到的杨贺风。令郑晟意外的是，杨贺风虽然刚一来的时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他的教学生涯却如鱼得水，得使他在教师圈崭露头角。不得不承认：杨贺风不啻被称为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他不仅饱读诗书，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还自费在教室里安装了个鱼缸，里面经常嬉戏游曳着几条金色的锦鲤，霎是可人。就连平时耷拉着个脸，没有半分笑颜的诸葛旻，都开始频繁和杨贺风接触，两人渐渐熟络了起来。
人啊，就是对新鲜血液更感兴趣。就算是一粒璀璨夺目的钻石尘埃落定后，都不会被多余地理睬一眼。
“好了。”年级组长清了清嗓子，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她的身上。
“感谢各位这个学年的刻苦工作，但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今年的竞争很激烈，毕竟现在人才辈出。”
“想必大家都对学校政策的整改有所听说，名额从三位消减到了两位，我们教师阵营今年又多增一员，让事情颇为难办。”
年级组长面露难色地说：“在反复与学校高层领导商讨过后，我们还是决定将上一年这两份宝贵的奖金颁给……”
所有人竖着耳朵，屏气凝息。
“刘老师和杨老师。”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鼓掌声。刘老师难掩喜色地站起来挥了挥手以表感谢，而杨贺风只是谦虚地欠了欠身。
“请再接再厉。”年级组长笑眯眯地把两张署了名的奖状递给了获奖者们。
“还有奖状啊，”刘老师正反翻看着，笑眯眯地说，“真是客气了，像回到了小学时代。”
“这不寻思着搞个奖状，调动各位的积极性，以兹鼓励嘛。”
张雨凝笑了，从刘岩手里借来奖状翻看：“你别说，这质量看起来还真不错。改天也给我一个呗。”
郑晟打趣：“我也要。”
年级组长慈祥地笑了笑，“各位这个新学年多加油啊。”
年级会长宣布会议结束后，没有得奖的老师们四下散去，只留下了几人还滞留在教室内。
“恭喜了。”郑晟扭过身，望着正喜滋滋地捧着手里视作珍宝的奖状的刘老师。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忙于欣赏奖状还是正处于飘飘然的喜悦状态，显然对郑晟的话充耳不闻。
被冷落的郑晟叹了口气，轻笑了笑，然后冷冷地瞄了眼杨贺风的方向。奖状正一丝不苟地被放在桌面的一角，男人表情还是同素日般处变不惊，正在全神贯注地投身于工作。
“杨老师。”
“嗯？”察觉到郑晟在看着自己，杨贺风抬起头，目光如炬，“有什么事吗？”
郑晟的视线移向桌面上的奖状，又正视回杨贺风的眼睛。他不卑不亢地夸赞：“才第一年就拿到了年度考核奖，真是恭喜啊。”
杨贺风怔怔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意图为何的郑晟，不屑一顾地说：“还好吧，谢谢。”
“这个奖金，可不是年年都能有机会获得的。”郑晟继续说，“我来三年了，也就只有去年拿过一次。”
“在我眼里，学生的成绩比奖金重要多了。”杨贺风漠然地说。
“自然。”郑晟顺着他的话，不紧不慢地说，“杨老师今年运气挺好，班上的学生成绩都出类拔萃。我听说——人均六分。”
“还行吧。”杨贺风保持着低调至极的作风，淡漠地耸了耸肩，“都挺内向的，课堂上也静悄悄的，谁知道一考试还不错。除了个别几个有时候回答问题能积极主动之外，其他都安静得跟墓冢一样，说也没用。”
“我们班就是太闹腾了，去年的孩子都聚在一块了。”郑晟笑了笑，试探性地问，“你们那儿都有谁比较积极？”
“你乐于开玩笑，总是顺着学生，可不就闹腾了吗。”杨贺风犀利地瞥了郑晟一眼，导致对方有些不悦，“有个叫易歆的一个女生还行——你应该认识。其他的，就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了。”
“是吗。”郑晟意味深邃地说，“认识，去年班上的。”
“那她去年怎么样啊，可好？”杨贺风不明目的地问了句。
郑晟阴郁地说：“去年还行吧。”他不明一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提高呢，我记得她好多字不会写。”
“班上有一个男孩，我不怎么喜欢。”杨贺风机械般地说，“上学第一天就迟到，有种咋咋呼呼的感觉，是不大沉稳的。平时话挺多，却说不到点上。最主要的是——他好像特别怕我，和我独处一室都畏惧。我特别反感学生怕我，幸好有些人不这样。”
“该不会是你平时太过严肃，让他们都敬而远之了。”郑晟诙谐地说。
“不确定。不过严师出高徒，教学严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我教学就这个风格——接不接受，任人自便吧。反正分数最终掌握在自己手里。”杨贺风冷漠地表示。
“走吧？”刘老师宛若救星般地在此刻凑了过来，拍了怕郑晟的肩膀，“张老师也要走了。”
“好。”郑晟点了点头，近乎是猝然而立。他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了还牢牢坐在原地的杨贺风身上，见对方默默地没有说什么，转身向门口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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