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伍拾陆告白（下）

前言

这是我最不愿意写的一章……我写的很痛苦，改的也很痛苦。每一个文字都是作家的孩子……你们所看到的这一章和我初拟的版本截然不同，但我不得不考虑到作品的整体影响作此修改，尽管并非本意。在这一章，剧情和人物关系经历了巨大的转折，也是人物发展的开始。

但是和易歆在一起，说来容易，实践起来难如登天。

她尚未成年，没有固定收入来源，还依傍着父母的经济支持。她不能分担自己的经济负担，收不到法律的认可，也没有承担义务。他养不了她，也不应该养她。他们无法共同出入公众场合，也无法履行情侣之间该有的义务。更可悲的是，他们这样做无疑是在被道德审判的边缘试探。

抛开这些不谈，还有一个最残酷的现实就摆在面前。易歆即将毕业，去上大学、去奔赴更崭新光明的生活。他又有什么理由把她拴在身边？

他们的人生注定就像是两辆背道而驰的列车，只能短暂地擦肩而过。

他，郑晟，已经能预见自己的后半生：就是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板上钉钉，他没有任何资格去埋怨为何没有斐然的成就。但易歆不一样。郑晟很早就在她身上发现了蕴藏的潜力和宝贵特质……如此天资聪慧的她，有希望和能力爬得更高更远。

她值得去找到配得上她的，更好的人。她值得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却贴心稳重，会陪着她目送霞光万丈的朝阳和渐渐销匿的暮落，去洒脱自由地享受经历人生，携手到老共同风花雪月。

郑晟恐惧。他恐惧很多事情，这段感情的所有不确定性。如果说一对情侣要携手克服的困难是崎岖弯沟，那他和易歆要克服的可是崇山峻岭。

他担心易歆的喜欢只是冒昧的一时冲动，一个可以随时撤销和回心转意的想法。他担心那只不过是对于年长者的尊重或崇拜，被年少的她混淆成了喜欢或爱。更过分来想的话，他担心易歆在自己身上追求的是缺失的父爱来治疗某种心理创伤，在本质和心灵上扭曲而变态。他亲眼目睹过易綄的行径——不难想象易歆小时曾经都经历过什么。

他从本质上并不讨厌她，甚至远远不能说是讨厌。可悲的是，他对她有相当的好感。经历了这么多后，她和他已然是是无话不谈的知己，虽然中间横跨着一个特殊的身份。

这句话宛若锋利的利刃，浑厚的铁锤，足矣击溃粉碎所有的疑虑和恐惧。有这些，难道不就足够了吗？又何必像做生意似的仔细斟酌利弊，生怕亏损一分一厘？情感这个问题，本就没有合适与否，是非对错。

可惜郑晟做不到。这不仅违背了他一直以来所恪守的职业道德操守，更是忤逆了社会所规制需要遵循的道德准则。无论想不想，他不应该这样做。他不能这样做。

虽然很残酷，但现实就是如此。

郑晟微张嘴唇，凝视着易歆诚挚单纯的眼眸，心中针扎似的刺痛。最终，他还是吐出了那宛若利刃般伤人的话，其威力足矣剖心刮肠。

“抱歉，歆歆，我的答案是不可以。”

听见了早就预料好的答案，易歆的反应极其冷静。她只是点了点头，与往日的姿态唯一不同的是眼含的泪花：“好。”

郑晟说：“听着——”

易歆拼命遏制住上涌的泪水，她快速地说：“不用多做解释了，我都明白。我早就……预见到了。今日秘密被捅破也是不得已，纯属无心。本来，你不需要知道的。”

郑晟深深吸了口气，他感觉心脏在抖：“我需要你认真考虑一点。我接下来说的很关键，你要听着。”他凝视着竭力在克制悲恸的对方，“你能认清吗，易歆？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我这个看似冠名堂皇，对你来说魅力无限的身份？”

易歆猛地怔住了。她的肺部像是窒息般地狠狠抽了一下，心里一阵痉挛。

“身份。”她呢喃道。

“对，身份。”郑晟紧锁着眉头，“你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抛开我的职业背景，抛开我们在学校所经历的一切，你是否对我还会这么认为？”

易歆有些迷茫地嗫嚅道：“我，我……”

“我不是在期待一个回答，我不需要这个回答，是你需要这个回答。”郑晟异常认真和坚定地凝视着易歆的眼眸，“我要你回去好好思考一下，好吗？你围绕着我所做的一切，有意也好，无心也罢；是否仅仅因为我作为老师的身份对你有所吸引而已？假如抛开我们现有的这层关系——你的真正心意会是如何？”

面对郑晟突如其来的问题，易歆一时难以回答，痴痴般地愣住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另眼看待的？也许是在她哭得撕心裂肺的现场，也许是在月明星寂的那个夜晚，也许是和他一起共度新年，甚至更早。但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郑晟所抛出的这些问题，把一切羞涩令人悸动情愫都视为理所当然。她从来没有刨根问底，真正认真地寻觅过这段感情萌发的起点的源头究竟在何处。

易歆的鼻子有些酸。她像是一步步在往悬崖边倒退，稍不留神，就会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她对面站着的是郑晟，是无比受人欢迎，需要尊敬和敬仰的老师，她需要用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相处的长辈。他们之间的关系理应是“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她却奢望着“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甚至更多。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远远越界了，且越的太多。

郑晟重重地叹着气：“我的上段感情很长，说实话，我至今还未能完全走出来。我还没有准备好……再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更何况是与……”他用手指了指易歆示意道。

易歆无声地点着头，泪水悄然无息地从脸颊旁滑落，徐徐滑落至腮边，掉在地板上宛若破碎的水银散落开来。她理解，她怎么可能不理解郑晟。他的所思所想，他的抱负和志向，忧思和愁惘，她都理解，也都能感同身受。只是他不会理解自己，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忘却他。

“但无论如何，”郑晟真挚地说，“我无比感谢你的喜欢，并且我是以及其认真的态度在对待。承蒙你，如此优秀的人喜欢，我三生有幸。”

易歆低声嘟囔着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沉默胜了一筹。她擦拭了下眼角，拼命忍着想要继续涌上来的泪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那我走了，打扰你休息了。”

此刻回去，就算真的有鬼站立在床头，她也不会再感到害怕了。伤痛，足矣吞没一切恐惧。

“慢着。”郑晟叫住她。易歆惊诧地回头，和他的眼眸牢牢对视，瞳仁震颤着。

“我的话还没说完。”郑晟屏着气，慢吞吞地开口。

“什么话？”

“我也喜欢你，不是从一个师生的角度。”

这一顷刻，一江春水化作一股不可阻挡之势迅猛地涌入了易歆的心头。海面激起了惊涛骇浪，花枝摇曳乱颤。视网膜再度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包括他——都陷入了朦胧，化为虚妄的幻象。她的眉眼流转着惶然和茫然失措，脑海陷入了一片空白，只能听到心跳如擂鼓般地跳动着。

她愣神看着他，面色婉转苍白，却目眩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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