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您和她之间，有这么多故事。”易歆淡淡地说。
“都已经是过去了。”郑晟长叹，似乎要吁出积压在胸底多时的腐朽之气。说完了上述的一切，他竟然感觉浑身通透畅快了不少，压在心上的担子顿时轻多了。易歆从始至终的姿态和反应，是他完全么有意料到的。
“有点难以置信……”他喃喃道，望向远方。
“怎么了？”易歆问。
“我竟然全告诉你了。”郑晟不得不咬住嘴唇，试图克制住此刻不合时宜的笑声。他难以置信地咂舌，“其实你本不应该知道这些的——你也不需要知道这些。”他笑笑。
“不，”易歆一脸关切，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的。”
郑晟突然转过身来，脸色平添了一丝惊诧。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颇为僭越，易歆有些不安，短暂地移开了视线。好在郑晟没有额外多说什么，她便卸下了心中的惶恐。
“您觉得好些了吗？”易歆问。
“心里吗？”郑晟问。
“嗯。”
“说实话，和你说完，好多了。”郑晟长吁一口气，真诚地点头。
“也许不管成人与否，都需要一定的心理疏导。”他笑了笑。
“您——”
“私下里就不用用尊称称呼我了，”郑晟笑了，“听起来怪别扭的。你老用尊称，搞得我也总想用尊称称呼别人。上次和旁人聊天，竟然口误将你称作成您了。不过在外面，可不要忘了规矩。”他眨了眨眼。
“对，我当时也在。”一阵愉快清凉的风拂过易歆的心田。她很高兴两人的距离因为称呼的变换终于拉近了一点。她一直这么称呼郑晟，也是出于身份的缘故。但是现在，在这满天星河下、在这静谧的夜晚，只有他们二人。没有尊卑关系和礼节，也没有任何师生的顾虑，只剩下推心置腹的话语。
“您……不，你。”看到郑晟赞许的点点头，易歆粲然，“好像和每个学生都聊得来啊。”
“有吗？”郑晟显得很惊讶。
易歆略微低头，“我认识，在毕业班有一个学生，叫徐嘉欣吧，自称和您关系特别好。”
“您肯定认识她吧？”
郑晟轻吟，“我认识。不过，”他有些忍俊不禁，“关系好倒也算不上，不过她大方开朗，很容易聊天和熟络。她今年不在我班，再也没有了什么来往。”他叹了口气，“挺可惜的。不过现实就是这样。”
易歆低垂下了眼眸。
“不过你也知道，我没有最喜欢的学生，徐嘉欣也只是我比较喜欢的其中之一吧。”
易歆忍不住将想问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怎么，有人误会吗？”郑晟瞥了瞥易歆。
“没有。”易歆说，“只是听不少人说，纯属好奇罢了。”
“我呢，”郑晟感慨，“一直以来都和学生的关系不错。也遭受了不少‘议论’吧，所幸都不严重。”
“有没有考虑过不这么……平易近人？”易歆谨慎地措辞。
郑晟摇了摇头：“算了。我喜欢和学生……像朋友一样相处。就算被人猜忌和质疑，我也当做无所谓。反正清者自清。可能我比较倔吧，喜欢我行我素，按照自己制定的规则和方法行事。”他笑了笑，但眼眸中划过一丝坚定。易歆只得点着头，心中微微泛起了波澜。
“我能你问一个问题吗？”易歆突然说。
“问。”
“您……为什么喜欢叫李曦睿曦睿？是因为您喜欢她吗？”她的语调微微拖长，有些埋怨之态。
郑晟深吸了口气：“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可能只是叫着顺口，就叫了。在班上还有一部分学生，我习惯用名字后两个字称呼，无论男女和喜好。并不是说我特别喜欢一个学生，才这么称呼的。不过的确，这样称呼显得更亲近。”
“这样啊。”易歆恍然大悟般地感叹，微微笑了，“我还想劝您，要对学生一视同仁呢。”
“只可惜，我的名字是两个字，没法这么被称呼呢。”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是啊。”郑晟开玩笑地说，“否则，就只能叫你歆歆了。”
他想了想，却又笑出声：“歆歆，倒是个挺可爱的名字。”
易歆只感觉有一股暖流涌入了心尖，打破了周身所有的寒意和疲倦。
“刚刚有些跑偏了。”易歆浅笑，话锋随即一转：“要我说，”她有些打抱不平般地大胆说道，“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时间根本不值得。”
紧接着，她的语调又恢复了素日的冷静沉稳。“其实，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主角，注定会遇见和自己灵魂契合的人，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错过了，只能证明你没有遇到对的人。”
没有遇到对的人。郑晟品味着这句话，伤感重新席卷心头。他一直以为闫黎就是生命中的注定该出现的那个她，结果还是大梦一场空，醒时方是梦。
“人生还长，遇见对的人只是时间问题。孔子曰，人三十而立，你的人生才应该刚刚开始。”易歆妩媚一笑，眉眼间却流转着难以察觉的哀伤，“不要把这段感情的结束视为人生的结束。”她叹了口气，“人不应该在失恋的阴霾中久久停滞，苦苦挣扎彷徨。都说两个人彼此相爱还能携手到老的概率微乎其微，永远悲痛下去也不是办法。每个人都需要容忍对方的大小缺点和问题，但为不值得的人痛苦买单并不划算。生活总要继续，人应该向前看。”
向前看。这是郑晟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但失败的那套说辞。其实自从他和闫黎闹僵的那晚到现在，他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
“你觉得呢？”易歆扫视着郑晟，目光柔柔。
“对。”郑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似地附和。从来都是他苦口婆心劝慰着学生，第一次有人反过来安慰他，尽管是他早已知道并尝试过说服自己的陈词滥调。虽然并
没有获得任何建设性的建议，但他仍然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久久无人开口，四周又陷入了寂静。两人各自在一张公共长椅的一角坐下，易歆微微仰着头凝视着清冷的月光。月亮投射下一抹光影，恰如其分地照于她半垂的眼睫。一旁，郑晟的神情尽现疲惫和挫败。这并非因为长途跋涉会导致的身体上的疲惫，而是心灵上受到的劳累和摧残。苦苦寻觅的困倦终于袭来，他的思绪恍惚了一下，下意识闭了闭眼。
易歆注意到了郑晟的困倦，抻了抻手臂：“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去了。你瞧，一不留神，都……一点半了。”
“是啊，该走了。”郑晟仰头看了看天，还是一片黑色的苍穹。他感觉心出奇地静和安宁，像是夜赋予了他某种心灵上的净化和洗涤。大概是因为飘忽的思绪，沉淀不下去一直浮躁的感伤，埋藏心底已久的故事——他们这两个无论各方面都相差迥异的人，竟有了机会相互倾诉。
月光如水，朗空星稀。易歆本以为，她这张涉世未深的白纸在已经被斑驳渲染过三分之一的他面前，宛若一滴墨水滴入了池子，顷刻间烟消云散。但不想现在，这滴微不足道，渐入了池缸的墨水竟也晕染开来；本以为将要永远朝着两个方向走下去的平行线，似乎有了相交的端倪。
“走吧。”郑晟开始往右边挪步，回头看着易歆。
“我的楼在……左边。”易歆往左指了指。
“对，差点忘了。”郑晟恍然。
“那我走了。”他慢慢地说。
“嗯。”易歆回应。
“明天见——”走了几步后，他扭过头冲易歆喊。
“明天见。”易歆挥舞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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