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人能把心里话刻在脑门上就好了。
是怎么和计则瑾在一起的？
余万稚真的想不起来了，这一晃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真的不大有印象了。曾经她也天真的以为，她会记计则瑾这个人记到死的。
结果要不是自己女儿眼巴巴的哭这一场，她才回忆起计则瑾，继而惊讶而又平淡的发现，计则瑾的面容在她的脑海里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只记得他和自己腻在一起的感觉。
其余的，通通都变得朦胧了起来。
余万稚结婚的那天，酒席摆在当时市里最好的一家酒店，但其实她嫁的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两个人都是普通家境。
男方的家境甚至比余万稚家会稍稍的差一点，他只占了有个城里户口和家在城里有房的优势。但家底是比不上胡国瑛和余山明给孩子剩的。
胡国瑛和余山明一心想着给孩子留东西，余万稚婆家那两个长辈，一心只想着自己过得再好点，孩子嘛，塞两口大米饭饿不死就好。
余万稚在婆家坐月子的时候，胡国瑛从老乡那买了老家的鸡，好几只送过来给余万稚补身体。
鸡汤还没端上桌，她那个婆婆就躲在厨房把鸡身上最嫩滑的部分吃了个精光，鸡的两只后腿，被扒得连鸡皮都不剩。
端上桌就只剩下塞的要死的部分，余万稚不爱吃鸡胸肉，顶多捡一块鸡翅膀吃。胡国瑛送过来的土鸡蛋也无一例外的，被她那对，对自己好得离谱的公公婆婆每天极其会吃的打到红酒里煮熟了吃了。
一筐鸡蛋，余万稚吃得超不过六个。
要不是她看男人的眼光还算过得去，嫁的男人是个好东西，就算生的是女儿每天也笑眯眯的忙前忙后照顾她和女儿，坐月子的时候余万稚就想离婚了。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余万稚一个月工资只有三百多一点，孩子一罐奶粉就要五十块，那几年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都已经抠搜到，坐公交车，八个站以内五毛钱，超过八个站就一块，为了省五毛钱，她就掐着算到了八个站她就自己下车再走几个站走回去的地步了，她还是要买房，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月子里吃的那些苦，让余万稚对于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这件事有着超乎同事所有的执着。
她那会毕业几年，家里没什么关系能让她留在城里，就去乡下教书。
乡下的学校有给分配校舍，一家人加上两个帮忙带孩子的老人住的虽然拥挤了一点，但谁家不是这么住的，同事谁家都住下去了。
余万稚偏不，她住着乡下中学的校舍，在乡下中学教书，可她一定要在城里买一套房。
老公陈健国觉得没必要，觉得她太敢想了，学校里多少比他们教书年限高工资高的老教师都住在校舍里挤着，他们两个的工资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一千块，还要养孩子，怎么敢想城里动辄就是十几二十万的房子。
余万稚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不买房，孩子就没城市的户口，以后小学初中都要在乡下读书。
这点大概是随了胡国瑛，余万稚对于这个女儿的教育也是倾其所有。
她老公犹豫了，女儿也是他心头的一块宝。
余万稚说，你记不记得，我坐月子的时候，你妈隔三岔五就来问我：“小余啊，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课啊？”
意思就是赶余万稚走，不要再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了。
陈健国沉默了。
他说好，你去城里看吧，看到合适的满意的，我们就买。
她嫁的这个男人，除了见了鬼了有一对离谱到真的该死的父母以外，其他的来说，真的还蛮不错的。
饭是老公和胡国瑛交替做的，家里的地是老公扫的，孩子他也会带也会哄。
老实，忠厚，个子在那个年代也算可以，是个好爸爸和好丈夫。
唯一的缺点就是真的没投个好胎以及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愚孝。
余万稚要买房子，要找亲戚朋友借钱，同学也都是各有各的困境，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胡国瑛和余山明给了她五千，大哥和二哥各给了一些，二哥还给买了电冰箱。
陈健国的姑姑和姑丈是市场上卖猪肉的，那个年代，卖猪肉的有钱着呢，借了他们五万。至于她老公的爹妈，一分钱都没给没出。
很多很多年后，她那对恶公婆让他老公来试探着问他们可以不可以住进大儿子家养老吗？
余万稚说你们在做什么梦呢？
她跟陈健国说，你听好了，这辈子除非我死了，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能进我的房子里来。
余万稚说，你记得吧，我们两个搬新家的时候请你爸妈来家里吃饭，你妈的自行车停楼下被人偷了，她大嗓门喊这房子真衰啊。
你记得吧，女儿小学的时候，你弟那个儿子三岁还是五岁，从省城回来住在我们家带着一家好几口人。
你妈给你弟儿子站着喂饭，你弟儿子把她凳子踹了，你妈坐下去坐空了摔了个狗啃泥。连你弟弟和弟媳妇都知道是你那个侄子的错，你弟气得要揍一顿，你妈腰都伤了瘫在床上都要拦着，拦着还要喊是我们家房子衰。
哪有当妈的大过年的说自己大儿子的房子衰啊？
陈健国抿着嘴，说他知道了。
我都记得那天，我们一家窝在卧室里，我妈躲在被子里掉眼泪，叔叔婶婶一家住在隔壁，我妈捂着嘴掉眼泪。
我妈拧了一把我爸的肉，我爸一声不吭。
我这辈子见过我妈掉眼泪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那天晚上我才读小学，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我妈掉眼泪的开端。
我妈哭着哭着我就开始掉眼泪。
我妈说不哭啦，来，你也拧爸爸的肉一下。
这些都是刻在骨血里的记忆，连我都忘不了。
我小时候总觉得好奇怪啊，为什么我爸和我叔叔都是我“奶奶”生的，她可以偏心成这样啊？
前年吧，还是去年。
应该是去年疫情期间，可能在我妈眼里我是一个大人了，有些事情我应该知道了。我妈跟我说，你爸这几年因为你叔叔欠高利贷的事情，你姑婆欠钱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搞，他睡眠质量很不好。
我说好离谱啊，我爸一家人里好像除了我爸没有一个正常人。我说我爸是不是抱回来的啊，怎么能这么偏心啊。
我妈说嘘，这话你不敢当着你爸的面讲啊。所以啊，我们要对你爸好一点，你爸这辈子要是没有我爱他，他就太惨了。
我妈也蛮圣母的。
余万稚真的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她四处借钱买第一套房的时候，何汝妹带着孩子回国来找她玩，何汝妹嫁了一个美国人，生了一个小混血。
余万稚女儿已经算是白的不得了的小孩了，站在混血的天然基因中和前还是显得逊色了一大截。
那个小混血要去上厕所，何汝妹跟陈清嘉说：“嘉嘉，你带着妹妹去好不好。”
我说好。
何汝妹问余万稚，为什么取名叫嘉嘉啊。
余万稚说我一直想要个女儿，生出来刚好是个女儿，我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嘉奖。
何汝妹笑笑，她说，小鱼儿，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你倒是，成熟了好多，以后都决定留在美国发展了？”余万稚问，后头的江风吹啊吹，吹啊吹，把年岁吹得模糊，吹得人倍思乡。
“看呢，我还没拿到绿卡。刚结婚几年，拿不到绿卡的。”
“那个美国人是？”
“国际学校的英语老师，我在美国上社区大学的那几年认识的。诶，你看我女儿，那头发黄的，真没一点随我。”
“我家那个不也是，长得跟她爹一模一样的。带到街上去，人家都跟我开玩笑说，这个孩子我没贡献一点。”
“小鱼儿，”何汝妹回头看了一眼闽江，沿江的河道边上挂了两排的灯泡，银白色，微弱光芒。
好像不管陆地上的光景怎么变化，闽江都是这副样子，湍急的流着。
“嗯？”
“我那年是真的觉得，你会和计则瑾走到最后的。那几年，他是铁了心要娶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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