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碎成繁星，转而又是那白衣人。再然后，视线所及之处爬满了网状的条纹，就像击碎的玻璃。
画浅云睁开眼，看见一片蓝天白云。她正侧卧在一条船里，船不小。画深云撑着船，就着划出的水声哼着不知什么时候编的小曲，甚是惬意。连着蓝天白云都是柔和的。
稍微顺了一会儿呼吸，感觉心跳恢复了正常，画浅云才换了一个姿势。
“怎么，做噩梦了？”
画浅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而后道：“嗯……算是吧，”然后用平静甚至有点欢快的声音问，“可是快到人间了？”
画深云道：“哪是快到人间了，明明是已经到了。你看这山川，不觉眼熟吗？还是说经本人妙笔一改，这山水过于活灵活现，以至于你连自己打的底稿都认不出了？”虽是一句开玩笑的话，可画深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若硬要说的话，担忧倒是更多些，“阿浅，你没事吧？刚刚你睡了很久，而且……”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
“我说梦话了？”
“呃……那倒没有，就是脸色一直不大好看，从瀑布上直冲下来时的动静那么大都没把你弄醒。”
“哦，那……那没事，就是这几天想多画一点，可以多在人间玩几天。”
“那大概是累着了吧……多休息一会，马上就到有人的地方了。”
“都睡那么久了，哪还需要再休息？你歇歇，我来撑船吧。这凡间的水就是不得力，还要一直划才行。”
说着想站起来，却发现两条腿软绵绵的根本使不上劲。画深云背后张眼睛一般，说：“你可省省力气吧，别到了玩的地方时连玩的力气都没了。”
画浅云想想也是，干脆瘫在船里望天。船不小，两人一站一卧还有空。看着云朵流动，耳边是哗哗的水声。画浅云眯着眼睛，心思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当初也是这样的船，但是人不一样。她刚刚撑完很久的船，躺着，另外一人站着。天还是这么蓝，白云跟撕开的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样子。站着撑船的是师父，画离。当时是干什么来着……
“师父，我们这是……去做什么？”
画离回头，笑道：“我们啊……去纠正一些错误。还有一些人，他们和你，和你的兄长都一样，本不属于这里。他们来自不同的时空，有不同的长处。他们不应该被时代，被人，遗忘。”
画浅云眨巴眨巴眼，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那时候的她仍然不是很喜欢和人呆在一起，但不知为何，画离却能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画离很美，真的很美，但不是平常所说的美丽。她，应该能称之为她吧……五官很柔和，特别是嘴，如两瓣桃花。皮肤白皙，显得人很有气质。但是眼尾和眉梢向上轻挑，显出几分英气。
画离的性子和长相一样，温和而果断。那延绵不绝的江山，那熙熙攘攘的苍生，是她笔下的轻描淡写和浓墨重彩。从不厌烦枯燥，也从未不敢下笔。
她的声音很中性，但绝对不难听。说话时不疾不徐，让人很舒服。
仿佛转眼就到了天门。天门开，一道瀑布从人们所不知的地方飞流直下，一直到海里，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画浅云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抓着船身，感觉自己就要被甩出去了。随着水珠飞溅，船狠狠一抖，似乎撞在了什么地方，又飞似的向上升，最终落在平坦的水面上。感觉到画离拍着自己的肩，画浅云才睁开眼。
“这就到人间了？”
“嗯。或者说，这就回人间了。”
画浅云闻言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艳阳天里，阳光均匀地铺洒在世间，可女孩身上没有一丝暖意。睫毛的阴影遮住了眼睛的光，手指搅在一起，指尖发白。
画离见状，叹了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摇船，向着烟火的气息。
画浅云听见“回人间”这三个字时，只觉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影像又一次几进虚幻，腰身的力气仿佛在那瞬间被抽取得一分不剩，以至于几乎无法保持坐姿。而后仿佛走马灯一般，曾经孤独的山坡、清冷的溪水，曾经一次次期盼地攀爬而又失落地离开的太阳与月亮，一幕幕，重现在眼前。那一瞬间，她几乎憎恨画离了。不仅是画离，还有人。不就是两足的兽么，怎配得上骄傲与自豪？她甚至恨自己，恨自己软弱无力，恨自己渺小可怜。她为什么没死，她为什么不死？她可以死的，很多很多次。可命运就像一直捉到了老鼠的猫，并不急于吃掉这只猎物，而是玩弄于鼓掌之间。饥饿，野兽，孤独，还有很多很多，竟也没有收了她的命。
尽管她明白，这一切，不怪画离，不怪自己，甚至不能怪在人身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怪谁，所以只能像发现家里一团糟的大人一样，把责任一股脑儿推在看得见的一切生物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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