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杨妃身染重病，并口口相传，是因与皇帝陛下发生一场激烈争执而至。宫中上上下下议论纷纷，猜想更是甚多。许是皇后能知道一二，那韦妃与阴妃一干人等，齐齐来到立政殿，名义学习《女则》，实乃探听个中缘由。
“皇后姐姐可是知道，这究竟杨妃是哪里得罪了皇上，令陛下生如此大气？”韦妃关上本就无心观看的书卷，一脸八卦。
“谁说陛下生气？夫妻争嘴吵架，本就是再寻常不过之事。假以时日，定能和好如初。韦妃不必替他人操心！”蕙芷抬眼看看那韦氏，先一盾挡之。
见皇后已经出面抵挡住，韦氏不好再多言语。只瞟眼一侧的阴妃，两人相视一眼，心领神会。
缓缓走进榻前的阿采，满眼忧愁，看着那煞白如纸的脸色，瘫软在一团云被中，轻抚起不知是睡着还是晕厥过去的一张瘦削的脸庞，那双从来都神采飞扬的眼眸已经剩下深陷的眼窝和灰朦一层的眼圈。
“天啊！才一月未见，如何就成这般模样？”阿采颤抖着声线，一颗豆大泪珠滚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阿采姐姐，如何是好啊！还以为接来皇宫，与陛下一处，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后就是神仙眷侣，从此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可如今变成这般模样，究竟是谁的错啊！”灵芝抓住阿采的衣袖，抽抽涕涕，痛苦哭出声来。
听着有人哭泣的声响，杨冠迷糊着眼眸，看见眼前人是阿采，顿时那灰朦的眼闪烁出一丝生气，微笑看着眼前人，轻声一句：“阿采，你来了？弥留之际还能见最后一面，这样真好，真好！”她气若游丝，伸出一只雪白又瘦削的手，拂去阿采那行行水泽，露出难得的笑颜。
“说什么呢！公主，不许说泄气话！”阿采哽咽着，一脸责备看着她，说道：“大好年华，如何自己说放弃就放弃？您还有许多事没完成呢！恪皇子就不管啦？让他一人在宫中，连个遮风避雨的港湾都没有，他如何自处？以后过继给哪位嫔妃，您能放心？还有，那织造司衙，好多事都等着您去实现呢！大唐以后的丝绸还要等着您走向辉煌呢！能放弃吗？”阿采拭干泪水，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说道：“那日，都是我的错，不该说起焉波可汗的事。但我真是没料到，您这臭脾气怎是说来就来。您可知，在焉波可汗拟好诏书第二日，陛下就向高昌发去贺函，名为贺函，实则是恭贺焉波可汗继承阿勒泰王位的贺书。您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阿采抚摸着那令人心疼的脸颊，道：“那代表有大唐做焉波可汗的后盾，关注他西行一路，平安抵达阿勒泰啊！而且，陛下还是不太放心，生怕途中鞠氏一族再有变数，还令安西节度使以访问西行部族为借口，亲自欢送焉波可汗，直到到达阿勒泰管辖范围，才撤回。”
“这都是陛下与尉迟将军反复商议后的决定。都怪我，来时未考虑周祥，今日才听双喜说起其中还发生这许多口角和误会。您怎就学不会柔顺呢！一听你口口都是为焉波可汗，陛下本就是什么都放在心里的人，自然是受不了的啊！但也没想到，陛下私下为焉波可汗做了这么多事，却在您面前只字未提，一丝解释都没有，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阿采满脸疑惑，真是不明白这两个臭脾气，碰到一起，住在一处，到底是好还是坏。
阿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从腰间取出一封信笺，说道：“这是今日陛下收到的焉波可汗写与您的信笺，陛下说，您早已不见他，却也生怕您见了又动气。方才令奴婢转交。您看看吧！看了，一切都会明白！”阿采摊开那浅紫信笺，扶起杨冠，倚靠在床楞，轻缓退出账外。
“小英，见字如面！
蹉跎岁月，时光荏苒。不觉从上次分别已有四年有余。感慨时间如梭，呜呼哀哉！
四年，高昌民心安定，稳健发展。勿念！相信汝定疑惑，为何在大好形势下，吾反其道而行之，急流勇退。定也疑惑是否有他人支配，强势胁迫退位。但，实则，差矣！正是形势稳定，和平安邦，吾才退隐一方，做期盼已久之闲云野鹤哉！此乃吾之夙愿，勿担忧过甚！望汝明晓！
鞠氏一族，虽狼子野心，居心叵测，然，文泰，吾幼弟，实乃仁慈善道之人。以往之所以不可将王位交于文泰弟，实乃看着年纪尚小，恐遭奸人利用。而现在，他已到摄政年纪，却又一心皈依我佛，一生夙愿都是积善行德。对待蝼蚁也能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吾将社稷交于此人之手，甚是放心。且，考虑鞠氏一族在朝野内外，关系深厚，支持者颇多。此乃也算定国安邦，民心所向，何乐而不为？
上次一别，对汝之事也略有耳闻。能伴君王左右，还能群策群力，辅佐开创盛世，为兄也是欣慰之至！
凤与吾，相敬如宾，燕侣莺梼，誓愿白首相守，今生定当恩爱不离。膝下也是儿女双全，汝大可放心矣！
只是唯担忧汝之性情，刚烈之极，又少了许多柔韧顺从。在宫廷生存，许多时候需要应运而生，审时度势。而汝遇事甚是执着，倔强。此乃为兄最为忧心之处。此情汝可收到，并有所领悟？望，切记，谨记之！
见信，勿念！
焉波”
看完信笺，杨冠早已满面水泽。抽抽涕涕，哭出声来。那俊秀的字，仿佛又看到天山草甸，看见蓝天白云。掀开纱帐，阿采匍匐在榻前，拂去公主泪滴，轻声一句：“陛下没有不管不顾。看！一切终归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您要相信他，更要相信自己！陛下对您，从未变过！”阿采紧握住她摊在云被中的手，希望能让那双冰凉的手温暖起来。
“你不会明白，那把龙椅早已隔开我两，回不去的。”杨冠固执的缩回手，依然盯着锦被，面无表情道。
手抓一把冰凉的枯草，躺在草堆中，仿佛躺在寒冰荆棘中，刺骨的冰柱扎得肉生痛。那双寒彻骨的眼眸，如一把利剑，剜开跳动的心，捏攥在手中，任人戏谑宰割。“说我要的三个字！.......不对！.......重说！......”一座大山，一座锁妖塔，笼罩着自己，死死压在塔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她虚弱的喘着气，艰难出声：“水！水！”却迷糊中，那熟悉的身影，捧来茶盏，一点一点送入口中。
“都一个月了，如何没有好转？反倒还更严重？”朦胧中，听见他熟悉的声音，似在与太医交流。
“陛下，老臣也甚是疑惑。这病按理不该马上要人性命。如何这般来势汹汹，也深感不解！”柳太医匍匐在地，毕恭毕敬回道：“这该用的药都已经用上。但还是没有任何起色。老臣猜想，许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娘娘这病情，却不是一般的风寒湿邪一说，应与患者心智有很大关联。”
“继续说下去！”他一边料理她喝着水，一边焦急道。
“许是宫中生活不太顺心，忧思过重所致。老臣猜想，娘娘这心病怕是出在陛下这里！老臣斗胆！老臣斗胆！”柳太医许是觉得自己有些说顺了嘴，立马磕头请罪。
“无妨，实话实说，那如何医治？”他似乎领悟到问题症结所在，急急问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臣也只能悟出这一个道理！”柳太医回完话，只好拱手退下。
看着倚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已经昏睡过去。抚摸那张又打回原形的瘦削脸颊，一行热泪悄然落下。他紧紧搂着眼前人，脸颊紧贴近她冰凉的额，颤抖着双唇，轻声道：“阿冠，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听着屋外传来呯呯嘭嘭的声响，还在熟睡中的杨冠睁开沉重的双眼，轻声唤道：“灵芝，是何声响？听着像是鞭炮呢？”杨冠回想自己已经卧榻两月有余，许是新年到了，才会响起鞭炮声。
“嗯！看你，睡得都不晓得天日了。今日是除夕。宫里可热闹啦！您都没瞧见，各国部首，族长，汗王齐聚太极殿中，宫中声势浩大得很呢！今日，各族可汗都齐奉陛下为“天可汗”，还纷纷臣服于陛下脚下！那场面真是隆重壮观！”灵芝捧着一束红梅，正在插入瓶中。
望着那束傲娇绽放的红梅，杨冠顿时心情平复许多，微笑道：“这红梅倒是不错。孤傲又不失优雅，明艳又不媚俗。灵芝选梅的眼光可是越来越好了！”
灵芝一脸灿烂笑容道：“这哪里是我选的。是陛下今早天未亮，亲自到望云亭山上采的呢！说您见了一定欢喜！”说完，顿觉似乎自己犯了忌讳，捂住嘴，退出帷帐。
盯着那束红梅，仿佛朵朵鲜红变成了嗜血一片，瞬间蒙住头，侧躺背对这它，不再观看。
不知沉睡到何时，只听见灵芝轻唤自己，“娘娘，今日带你到外面去热闹热闹，可好？”说完，笑逐颜开拿来斗篷为她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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