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杨冠孤寂一人走在熟悉的小径，不知不觉已经与翠微殿咫尺之隔。望着庭院昏黄摇曳的灯光，怅然发笑，奈何还是只有回来，无处可逃。
行在大门，却看见双喜站立在行廊台阶下正在与灵芝说着什么。杨冠一下子来了精神，很是警惕起来，想要探听探听两人经过上次的教育是否听话，就此打住危险的情感？
至于说了些什么，真是尖起耳朵也不能听到。但看着灵芝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表情，就知道定没好事儿。这边虽看不到双喜表情，但看着双喜伸出手来，爱怜般擦拭伊人梨花面，就知道这人完全不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本就心情糟糕到极点的杨冠，抄起衣袖，噼啪重重打开木门，带着似乎要来讨债的神情，冷眼瞟着二人。
那还在窃窃私语的二人首先一惊，灵芝先行后退一步，低垂下头，自顾自用衣袖擦拭泪珠。而双喜转过身来，沉着又镇定看着杨冠，似乎知道自己的结果般，早就做好应对准备。“娘娘您回来了！奴才奉陛下命来取些恪皇子的贴身衣物。”他手捧着一个大包裹，以示证据。弓腰垂首，毕恭毕敬。
杨冠审视打量着他，又瞟眼木廊上的泪人，长叹一声，道：“收拾好了，就回去吧！”双喜听令，匆匆瞟眼灵芝，立马退出院门。
提起衣裙，杨冠驻足在灵芝面前，甚觉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只会使雪球越滚越大，问题越变越糟糕。“灵芝，咱们是不是该谈谈！”杨冠直截了当拉着灵芝的小手进入内室，希望尽快解决此事。
落座在软垫上，杨冠拉着亲如妹妹人儿手，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怒火，说道：“灵芝，我知道你自幼与双喜相识，一路风雨曲折，唯有双喜还能互诉衷肠，彼此相依相畏，亲如一家人。这些我都能理解。但你有没有细细想过，你只是把他当成可以依靠，不可或缺的亲人。但双喜也许不会如此想，他会把这种依赖之情误当成爱慕之情？万一，我只是说万一，他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呢？你要知道，我定不会让你在宫中呆一辈子的。等时机成熟，定让你出宫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才是人生圆满。而双喜，他永远给不了你这些，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你，可明白？”杨冠轻声细语，仿佛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我不走！哪里也不去！您在宫中呆多久，我就伺候多久！别想着替我找什么人家，我不嫁人。与其嫁给完全陌生之人，将婚姻，甚至下半辈子赌在一个完全不认识之人身上，倒不如守在宫中一辈子，与双喜做个伴儿。宫中不是有“对食”一说吗？我与双喜到时候老了，不中用了。皇上与娘娘嫌弃咱们了，就赐咱们告老还乡，修一处茅草屋，相守到死，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这是我的决定，既然决定就决无再改的道理。而我对双喜也不仅仅就是亲人情感，这一点我分得很清楚。这辈子我就只愿与他一处，其他就免了您操心吧！”灵芝似乎早就酝酿好这一番话，如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坚定又决绝。
杨冠不知今日是个何种日子，难道冲犯太岁，诸事不顺？想起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简直如洪浪一次次向自己冲击而来。打得杨冠是措手不及，全无还手之力。
难不成一个手下的小丫头片子也要对自己发起挑衅？两仪殿呆不得，甘露殿去不了，织造司衙躲不及，连个翠微殿也气不打一处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日子到底还过不过，怎么过？杨冠简直想疯狂呐喊尖叫，甚至夺门而出，对直跑出宫去，找片深山老林再不问世事。与这红尘断绝一切来往，一了百了。
“明日我就去请道旨，先放出宫去，再说！”背对着灵芝，匆匆丢下一句，杨冠夺门而出，愤愤然消失在夜色中，至于去哪里？她还真不知道！
驻足于立政殿，长叹一声，惊讶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行到“情敌”这里。世间事还真是好笑，曾经恨得牙痒痒的人，今日还似乎只她这里能收留自己一夜。所以说，人世间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啊！已经亥时，打着呵欠，深知自己不能再在宫中如孤魂野鬼般晃荡。于是乎，提起衣裙，壮着胆子，走进殿中，只能请求皇后收留一晚矣。
摊开锦被，杨冠终于可以躺在床榻上，得以歇息。但透过纱帐，依稀瞧见皇后身穿洁白寝衣，青丝修长铺于双肩，手持小楷卷轴，恭恭敬敬立于窗前，细声念出卷中文字。再虔诚作揖空中明月。礼毕，再卷好书卷，放于红木牡丹梳妆抽屉中。再次带着温润的笑意，上榻中来。
“你还信佛？每晚都向佛祖祷告？”杨冠向榻里面微微挪挪身体，腾出一个空位与她。
“不是向佛祖祷告。而是祭奠一位故人。”她只淡淡笑着回答，遂侧着身子，安然躺下。
“故人？你亲人？那为何不到祠堂祭奠？又没设牌位？”杨冠甚是不解，一边好奇问着，一边跟着躺下。
“婉婷，你应该见过吧！”她平躺在锦被中，回想当年杨冠是被元吉虏去了齐王府，应该与婉婷有过交手，遂带着悠远又平静的神色说道。杨冠侧脸看着她，顿觉她有一张极为精致，俏丽的侧颜，尤其是那挺直俊俏的鼻子，与某人极为神似。
“婉婷？齐王妃？”杨冠惊讶盯着她，甚觉惊奇，为何她会提到此人。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傲慢的齐王妃与自己吵闹一次，尘封多年的记忆也被打开，无限思绪飞扬。
“婉婷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亲姐妹般。就连与元吉的婚事也是我一手撮合的。现在想来，我还是害了她。”皇后微微颤抖着双唇，眼角似有泪光闪现。
“她后来怎样了？我是说玄武门之后？”杨冠猛然坐起，忽觉自己这些年光忙着自怨自哀，却把她给忘了。心中很是担忧和歉疚。
“还能怎样？如她那般一辈子为情生，为情灭的个性，还能怎样？”她勉强支撑着自己上扬起嘴角，轻轻拉着杨冠继续躺下。
“她随元吉去了？”杨冠瞪着惊诧的双眼望着天顶的帷帐，仿佛婉婷那张傲慢的脸还在眼前浮现。“所以，你每晚都会祭奠她，对着长安明月为她祈祷？”
“她太过年轻！太过任性！不该如此早就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啊！”皇后的声线很平静，也很悠远。
“祷告，是在为某人减轻罪过吧！”杨冠冷冷一句，回想沿着河西走廊艰辛一路，也是这个意念支撑着自己走到高昌，很是感同身受。
蕙芷侧过脸来，淡然而温和的看着杨冠，轻声说道：“阿冠，有些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既然无法改变命运，那就学会改变自己。过往只能成追忆，逝者已去，生者还要继续。向前看，会活得轻松些。”
“我努力过，但做不到漠然无视，麻木不仁。死去的人自然不得开口说话，但不能卑鄙到连逝者都可以践踏。我接受不了，更无法面对。这是我最大的底线，不可再越界半分。”杨冠很决绝，冷傲的侧颜像个坚强的女战士。
“献陵碑文，你可有见过？”蕙芷有些不解的看着杨冠问道。“碑文陛下已经责令修改。唐书也暂缓不发。阿冠，他在妥协，在让步。慢慢来，不能操之过急。所以不要放弃，不要半途而废！”蕙芷一脸担忧的紧皱眉头说道，仿佛在哀求般。
杨冠长叹一声，缓缓闭上水雾眼，那城楼上的两颗人头似乎还在脑海飘荡，婉婷的自杀场景还在心中浮想。杨冠心头一阵抽搐，却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遂缥缈一句：“困了！睡吧！”
看着已经走进梦田的这个倔强的女人，蕙芷微微摇摇头，心中念叨：一团乱麻，真是乱麻一团！
一大早，杨冠强撑起还在打架的眼皮，恍惚觉得昨晚皇后咳了一宿。自己也没睡得安稳。清早她居然还笑称自己是多年的老毛病，反而还安慰杨冠，无需多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走出殿外，心想待会儿定要寻钟太医去给皇后看看。
晃晃悠悠走到织造司衙。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众人等都站在院中央，围起一个大大的圆圈，对着中间一物，指手画脚，议论纷纷。是何物，让大伙儿像是没了主意，一个个如打了霜的茄子，愁成一团？杨冠迈开大步，要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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