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三点二十分，童訸被宣告死亡。
他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不知道是自然死亡还是被人拔掉了呼吸机。
没有人会关心。
冰冷的尸体被推上开往火葬场的车，陪同在侧的童翊屈起腿，蹲坐在车的角落，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努力地想回忆与童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挤出一滴眼泪，脑海却止不住地涌现出曾经噩梦般的回忆。
对童訸的记忆，只有冷漠与暴力。
他抬头，看着童訸被一块白布盖住，推入火葬厂车间。
电光石火间，曾经高大的七尺男儿成了一捧绵密细碎的骨灰，被装进了昨天就购买好的骨灰盒中。
一旁的李莉轻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脸上出现了片刻的温柔与打从心底溢出的爱意，那点儿温柔却又在抬头看到手捧骨灰盒的童翊时消失殆尽。
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个精致的骨灰盒，仿佛在计算它的价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打算怎么处理。”
“它太晦气了，不适合放家里，”童翊没打算多停留，只在与李莉擦肩而过时轻飘飘撂下一句话，“倒进海里吧。”
“童翊，我们是一种人。”李莉看着童翊的背影，轻声唤住他。
童翊停下了离去的脚步，转过头，上下扫视着她，李莉一身白衣，手腕上缠着一截黑纱，平日媚眼如丝的狐狸眼中满是自信与从容，没有未亡人的柔弱娇美，倒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打量了良久，童翊最后还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仿佛看见了什么脏东西：“李秘书，我们可不是一种人。我妈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算账呢。”
“秦嫣然死了不好吗，”李莉走上前一步循循善诱，声音中带着蛊惑，“她死了你不高兴吗。”倒像是肯定句。
童翊抿嘴不语，仿佛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半晌，才悠然开口：“李秘书，你还是去关心一下童訸遗产的分配事宜吧。毕竟，再不争取一下，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流落街头，你一分钱都得不到了。”
这句话直戳李莉的要害，她最害怕的就是物质的缺失，若不是童訸有钱，她才不愿意忍声吞气十几年给人家当情妇，好不容易熬到转正，肚子里有了傍身的筹码，到手的鸭子绝不能让它飞了…
她狠狠瞪了童翊一眼，转身上了在路边等候多时的迈巴赫。
车子扬长而去，只留下童翊一人，抱着骨灰盒大步走向海边。
火葬场靠海，童翊没走两步就到了海边。他踏着嶙峋的石头来到红树林旁，打开骨灰盒，手腕一转，骨灰与潮湿的沙土融为一体。
“拜拜了，”他停顿了一下，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爸。”
自从八岁那年母亲去世后，童翊就再也没叫过童訸父亲了。
海浪拍向岸边，将那块沙土卷入海浪中，似乎也在对童翊做着最后的告别。
童翊回到学校后并没有去上课，而是爬到艺术楼的楼顶，从口袋中摸出一包昂贵的烟——那是童訸平时抽的，犹豫了一下，抽出一根，点火。
开始的时候还是被呛到了几次，但他似乎天赋极高，不一会儿便姿势娴熟，仿佛徒增了十年烟龄。
少年坐在天台上漠然看着众人。吞云吐雾间，他看见了正在楼下仰头望着他的钟千千。那双扑闪扑闪的小鹿眼中充满了好奇，他恶劣地往下吐烟圈，试图赶走这个“不速之客”
没想到钟千千反而来了劲，噌噌噌地就跑上来了。
他从书包中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想贿赂她：“小同桌，钱给你，别告诉老师。”
钟千千却十分不屑，拍开他的手：“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没看出来吗，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苦笑：“我也是啊，除了钱，我什么都没有了。”
钟千千愣住了，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就在刚才经历了生死离别，但她还是颇有眼力见的，估摸着他心情不好，便也乖乖地住口，不再提这事。
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钟千千自然地坐在了少年身旁。
童翊将烟盒递到钟千千面前，点头示意她自便。钟千千也不客气，随意地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借个火。”
童翊轻笑着偏过头去，用他嘴上那截燃烧着的烟头点燃了钟千千嘴中的烟。
眼前这个人目测有一米九。即使是坐着也比她高上许多，她就那么倔强地仰头望着他，他也配合着低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弯了腰，热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
最终还是他先崩不住了，将目光转向斜侧，身体却不动一下。挑眉笑道：“看我们的影子。”
钟千千顺着他的话也向那看去。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的红砖上，好像他低头在拥吻她。暧昧又缠绵。
她难得地，红了脸：“流氓。”
“你脸红什么啊。”童翊笑了。他长得本就好看，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单眼皮。标准的微笑唇。笑容纯粹又干净，满满都是少年感，带着一点儿痞气与玩世不恭，温柔得像九月旭日初升的暖阳，干净得像被清晨露水浸透了的绿叶。
这一刻，她的心脏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不可否认，她有些心动了。
只是肤浅地，对那人的皮相充满欣赏的心动。
于是她看着他的脸庞，似乎要刻入脑海：“你长得，很好看。”停顿了一会儿，又补上了一句在童翊看来几乎有些露骨的话，“我很喜欢。”
“算是表白吗？钟……千千。”童翊抬起一只手，似乎是想揉揉她的脑袋，却又怕她拒绝，最终还是将手背过去，藏在了身后。
“算，也不算。”钟千千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又凑近看了看他的脸，严肃道，“毕竟只是喜欢你的脸，并不是你的人。”
她狡黠地笑着，看着少年的耳朵一点一点地泛起红晕，得意极了。
她从校服宽大的口袋中掏出一瓶迷你罐冰可乐，单手启开，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可乐三元，第一口就值两元，这话果然不错。”又觉得热，顺手解开了上衣的两颗纽扣。
她不知道的是，刚刚在童翊眼里，画面是这样的：
“我喜欢你。”
一首《喜欢你》缓缓响起。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你的脸，慢慢贴近。明天也慢慢地慢慢清晰。”
她不知从拿摸出一瓶可乐，单手启开。
绵密的泡沫从小小的易拉罐口涌出。趁气还没散尽，她迅速喝了一口。
“可乐三元，第一口就值两元。这话果然不错。”清爽微甜的气泡在口腔中炸开，钟千千怃然点评。
“喜欢你，车窗上的雾气，仿佛是你的爱在呼吸。”
少女慵懒地抬起眼皮，伸手抻平酒红色的校服领口，又把最上面的一颗纽扣解开，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两滴汗水顺着脖颈蜿蜒到胸口，最后落进衣领中。只留下一条几乎看不见的水痕，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童翊的眼神一点一点变暗，嗓子眼也有些发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低哑着道：“钟千千，你太轻浮了，你这样，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了，钟千千并没有听清，只是扭过头：“嗯？”
清冷的声线和末尾音的小抖动让童翊的心徒然一颤，他突然有些后悔说出刚刚的话，于是头脑不经过大脑思考自动改口：“我也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钟千千这下总算听清了，虽然还是有些摸不清头脑，“我不喜欢你。”
童翊权当她是小女生不愿意承认的害羞心理，盯着钟千千的眼睛，一字一顿：“那我可以追你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在钟千千耳朵里多少有些自作多情的意味。
诚如他听见的最后一句歌词。
“连日落也看作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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