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傻比我还早回到寓所。她讶异地看着我，拼命扇鼻子下面，说：“李宝罗，你跟男人拼酒去了？”
我尬笑了一声，喏喏道：“头层油烟味你没闻到，末层酒味你倒闻到了，你对酒味好敏感。”
阿傻冷笑一声，说：“什么同乡哥哥呀！值得你豁出去喝得酩酊大醉？”
我打了个饱嗝，啤酒的麦香直冲鼻腔，阿傻捂紧鼻子嘴巴大叫：“李宝罗你这个大酒鬼！”
我捂着嘴巴，搁不住酒气由里到外地散射，我悻悻说：“烧烤配啤酒，天长又地久。”
“哇哇哇！”阿傻龇着牙凶我，“你竟敢偷偷背着我去吃烧烤！”
这话说的！我连烧烤自由都没有了！她干嘛叉着腰，一副抓住我偷奸的表情，用着大婆的口气来质问我！
“等我兼职赚到钱，我养你......哦不，我请你吃烧烤啊！”
“你找到新的兼职了？是做什么的呀？”
“老本行。培训机构兼职老师。”
“我也要去啊！”
“你有空吗？”我用怀疑的眼神上下瞥了瞥阿傻，笑盈盈说，“每天十一点后才回来，并且最近有越来越晚的趋势，老实交代，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阿傻脸一下子变得红扑扑，似刚熟的苹果，散发着甜甜的味道。有对比就有伤害，我想到王令文给我的大冷背，心口上酸酸的，对着阿傻勉强笑道：“刘总样貌佳、能力强，还对你百依百顺，你呀，别老傻白甜的样子，要好好把握，那些个年轻的小姑娘小美女，你别老往刘总面前带......”
阿傻低着头对手指，沉默了好一会儿说：“该来的会来，该走的会走，谁也拦不住，谁也留不住，不如任其自由、任其发展。”
阿傻长着一张娃娃脸，内含一颗老人心，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是与世无争的小公主，然而她敛下眼，就是心事重重的深宫女人，你感受到两个真实的她，两个迥异的集于一身的她。
铁柱哥跟几个朋友合开的培训机构处于科技园区。关于某某园区的叫法，完全是美其名曰！当我坐着唯一一班公交车到总站时，已经过了两个小时。等它来，我望眼欲穿，一条线都是单传，转了好几趟车都是有且只有一种选择。上了车，我欲速不达，可媲美古时候的轿子，摇摇晃晃，颠颠簸簸，终于把包车的我抬到了目的地。
这一片空旷的地方，油漆味代表着它的崭新，铁柱哥的培训机构不难找，方方正正占据了一个醒目的位置。
“铁柱哥，这里好远！”科技园区与大学城兵分两路，坐落在这个城市最寂寞的两极。
铁柱哥笑了笑说：“远！公交一线单传，地铁规划没影儿，周围设施一概不完善，外卖都不送这里，要不这样，怎么能免半年铺租呢？”
我点点头，学校和科技园区多是开荒牛。学校是因为占地大，降低办校成本；科技园区是通过吸纳优秀人才带动偏远地区发展，这不，通过免租半年、税收返还、人才优先安置等系列政策吸引高新科技产业进驻。
铁柱哥一边走一边带我四周参观，跟黄翔如出一辙的格子间，中央大厅是前台接待地，干净敞亮。透过半磨砂的玻璃，可以瞥见老师正认真给学生上课。
铁柱哥说：“起步阶段，诸多事项都还没理清楚，阿罗你是老手，帮老哥多想想办法，怎么管理这帮老师，怎么吸引更多客源......”
期间，一家长带着小孩子气冲冲地在前台大嚷大叫，我和铁柱哥听到声响，忙跑过去了解情况。
这家长指着脸涨得通红的前台妹妹一顿大骂，他一边骂一边仰头，情绪激动，唾沫四飞，他说：“天没亮，我就把小孩从被窝里拽起来，刷牙洗脸饿着肚子在车里啃个面包就给送到这儿了，您们家培训机构家大庙大，这气性也大啊，约好的九点开始上课，这老师说不上就不上了！敢情我跟我小孩，大周末的，在被窝里多躺会儿不香啊！又爬高速又上高架桥，就为了来你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补习！啊呀！真是气死我了！”
铁柱哥听着听着，神情越发严肃，他一边安抚家长：“您稍安勿躁，小陈，给这位家长跟小朋友倒杯水，是哪位老师，我打电话了解一下情况。”
家长还不依不饶，骂骂咧咧地坐下来，我忙从包里掏出几样小糕点，递给家长和小朋友，说：“请消消气，先吃点糕点。这是我们老板，一定会给您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那家长一瞪我，张嘴又要泄洪，我又笑问：“您孩子补习的是哪一门？”娃在一旁一直怯怯地看着爸爸发飙，小声回答：“语文。”我一拍手，笑说：“这可巧了！我是语文老师，我可以替补上，并且，我对自己的授课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我以前在黄翔工作过，我可是金牌兼职教师之一，你看看，这是公司给我发的奖牌......”家长的神色缓和不少，他拿过我的手机，摊开手说：“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现代社会，都是活孩子，周六日节假日，孩子不能睡懒觉，家长也不能闲着，当提款机当车夫，你说我，你就说我，该不该生气？时间就是金钱，这点道理没理由你们老师不懂得！”
我一边点头一边应和：“您说得都对！不过咱这个培训机构开在科技园，是因为这里安静，有利于孩子们沉下心来好好学习，来上课都想有效果，要有效果必须得有决心，远离闹市车水马龙跟灯红酒绿，就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题为伴，与分共舞！”
家长不由自主地点头，我忙递水说：“您请喝水！您一边吃东西一边跟我聊聊孩子现在的学习状况吧，要不孩子跟老师说一下你学习语文的困惑？”
铁柱哥回来，我已经和家长、孩子聊开了，我大概知道这孩子的短板，脑海里已形成提高他语文成绩的“三步走”攻略，我对孩子露出姨母笑：“学语文哪家强，本市找‘洋洋’。开不了挖掘机，写得一手好文章。”
跟家长赔礼道歉后，我和铁柱哥毕恭毕敬地送走他们，并约了个方便的时间补上课，还给他们课时费打折。
“兼职教师说请假就请假，也不提前报备，自己随意告知家长就不来上课了；排课乱七八糟，按照自己的时间表调来调去；家长带着学生跑了，也没有人去挽留，生生地断了客源败了口碑。唉......”铁柱哥头痛得揉着太阳穴，他很懊恼地看着我，“以前做过照相馆、金店、手机维修店，细细碎碎积累的第一桶金，跟着风搞教育培训，果然啊果然啊，我还是不要沾染跟‘读书’有关的任何行业，我本不是读书的料。”
我倒很乐观，悄咪咪说：“铁柱哥，我掌握了黄翔的生源数据，可以挖过来。”
铁柱哥惊了，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声音悄咪咪问：“这可是真的？你会不会被培训机构行业封杀啊？”
我轻松回答：“就一个本子，里面有学生补习的科目和电话号码，到时安排一下对应科目的老师打电话问问学生要不要来，咱也不强迫，咱也不诱惑，就告诉他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仅此而已。”
没有人会不要赚钱的机会而让它白白流失。
铁柱哥问能不能带上我“金牌兼职教师”的名堂？我不以为然，自然说好，生意场上就是动物世界，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仁慈的人只适合去做慈善，果敢的人才能在场上拼杀出一席地位。
黄翔培训机构在业内还是有一定名气的，它颁发的“金牌兼职教师”在家长心中金光闪闪，因而我的跳槽带走一大片幼苗，铁柱哥直说我是他的贵人，我内心虽然有些许忐忑，但也是挺骄傲的。
一个猝不及防的电话，来自王令文。冷冻了一周的情侣，说出来的话能让对方心寒。
王令文冷笑一声，开门见山说：“我是应该叫你，反杀东郭先生的狼呢，还是反咬农夫一口的蛇？”
我也气涌上心头，冲冲地说：“你是闭眼审判的法官，还是脑袋长草的长舌妇？”
王令文“哼”地一声，语气冷漠说：“那你解释一下，金牌李宝罗老师！”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想不到这风一下子吹到王令文耳中，那么，黄翔的旧同事们，十有八九也获知这个消息了，说不清什么滋味，我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这不算盗取资源，这只是给家长和学生提供另一种选择。我也说服了自己。可是为什么，面对王令文的质疑，我的心在乱打鼓呢？
“我......”
“你的花名册怎么来的？”王令文朝我射出一支箭，直怼我心脏。
我内心窒息了一会，老实回答：“我那时要联系优甲乐调课，把整本学生的通讯录都复印了。”
“哼！”电话里又传来王令文一声冷笑，我可以想象他一边嘴角上扬、鼻孔里出气的不屑，他说，“财务的粗心给了你趁机偷数据的机会，你的意思是怪财务咯？”
“我......”
“你有没有基本的职业道德，自己撂下担子跑了，还要收割一片别人家的瓜苗，还打着黄翔给你发的‘金牌兼职教师’，倒打一把很光荣吗？摘人果实很心安理得吗？啊哈！我真是大开眼界了！”
我的心刺痛刺痛的，我轻飘飘地吐出一两句，不管它是多么寒冷多么不近人情，我说：“那是你在糖果屋里呆久了，不知道外面原始森林的环境有多恶劣，拜托你走出去开开眼界吧！”
“啊哈！”王令文轻佻地笑了笑，他语气中淬满了嘲讽、不屑、同情，“原始森林？那是的。我是在和谐三口之家里长大，在我心中是糖果屋，温馨，是甜的记忆。那你呢？在原始森林里喋血逐鹿逞英雄？现在养成了你嗜血嗜腥的习性？那我是没你本事哩！我不能昧着良心，背叛老东家，甚至是背叛做人的品格。”字字戳心，似一条毒蛇死死地卷着我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没有听完王令文对我的‘审判’，就挂了电话。
“李老师，下班了。”前台小姑娘笑靥如花地跟我打招呼，她说，“李老师，您这个‘金牌兼职教师’的名头好厉害呀，很多科目老师反映，好几个家长听说有您坐镇，麻溜儿地转过来了。”
我木木地站在走廊上，内心被海浪拱啊拱，脚不着地，身不靠岸，前台小姑娘的话更似一个巨浪，要把我沉入海底。
“李老师，您不舒服吗？怎么脸色那么苍白？”我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示意没事。
夕阳西下，老师们陆续下班，学生们欢快地投入家长们的环抱，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天慢慢变黑，脑袋木木的不想运转，由心及身的疲倦席卷过来，我靠在凳子上，陷入了无尽的漫想。
梦里，王令文、阿傻、刘毅恒沿着河堤有说有笑，我想叫住他们，无奈嗓子哑巴了，眼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我瞧见一陌生人跨脚坐上仅剩一辆的共享单车，我心焦上火却说不出话来，对着陌生人比手乱划一通，不由分说抢过陌生人的共享单车，去追赶他们。我的心突突跳，势要冲破胸腔，踩脚踏车的速度追不上我心跳的速度，奈何这共享单车重若千斤，怎么都踩不动！我哭着喊着叫着，但他们三个没有回头的意思，好像与我有不可跨越的结界。
一睁眼，暮沉沉的黑夜笼罩着我，我倒卧在冰冷的板凳上睡着了，摸摸脸，泪还是温热的，梦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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