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住处，青鸾立刻关上门。
“小姐，”青鸾忧心忡忡，“你对公子要温柔体贴，他是你的夫君。”
“夫君？”双真皱眉，“我只是代兰思姐姐行大礼，将来我还要回家去。”
“双真小姐，你拜了堂，入了洞房，敬了茶，还怎么回家？”
双真脸色发白，“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伯娘跟你说了什么吗？”
青鸾摇头，“双真小姐，你以为兰思小姐还回的来吗？”
双真咬唇，“你不要胡说。”
其实她心里明白，私奔的女子即使回家，清白声誉早毁的干干净净。双真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往深处思量。
“少夫人，大夫人喊你过去。”雪梅在门外禀告。
“双真小姐，你聪明伶俐，千万别再做傻事了。”青鸾温温柔柔的劝慰她，“即使你想回家，也要体体面面的回家呀。”
大夫人李氏居住的庭院很安静，院子里有一株杏花和一架藤萝。一只黄斑玳瑁猫儿卧在藤萝架上，悠闲地晃着尾巴。室内摆设简单朴素，一挂珠帘隔断内外室的通道。
李氏换过家常衣裳，殷相如和殷飞仙围坐在她身边。三个人言笑晏晏，双真站在外面，不想打扰母子三人的交谈。
“进来吧。”殷相如最先发现她。
“娘。”双真朝李氏施礼。
“坐吧。”李氏微微示意，“喊你来，是有件事跟你说。相郎虽然刚成婚，可男子要挣一份前程。从今日起，相郎搬到书房起居。你身为他的妻子，要好好照料他。”
“是。”双真心里松口气。
殷相如看了她一眼，笑容不变，“娘，我想吃藤萝饼。”
“娘，我要吃玫瑰肉！”殷飞仙不甘示弱的嚷嚷，顺便挑衅的看双真，“让嫂子做吧。新妇应当下厨。”
“你们俩还是孩子吗？”李氏微嗔，“兰思来帮我吧。”
双真忙答，“是。”
“你除了，是，是，还会说什么？”殷飞仙噘嘴，依偎在李氏身边，“我家的奴婢都没你这么拘束。”
你家的奴婢要哄你开心呀。
双真腹诽，理直气壮的说，“是，小姑提醒的是。”
哼，偏不如你意。
殷相如忍不住又看她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殷飞仙被堵的一口气憋住，一时间竟然没想出反驳的话。当着娘和哥哥的面，她又不敢太过放肆。
“好了。”李氏阻止俩人拌嘴，“兰思，跟我到厨房来。”
殷府是朱门高户，府里的人本该在一处吃饭。老夫人白氏和大夫人李氏不合，发生过许多矛盾。常常闹得饭菜冰凉，婆婆还在惩罚媳妇端茶递水。大老爷不胜烦恼，索性跟二老爷商量过，两房轮流陪老夫人吃饭。
今日新妇入门，于情于理该大房去陪老夫人。
李氏卷起衣袖，亲自下厨。她手脚很利落，不过半个时辰，做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何妈妈取来一个红漆食盒，双真帮着装好。
“大夫人，”一个圆脸侍女笑盈盈走进来，“老夫人说，想尝尝新妇的手艺。所以今日请少夫人下厨做羹汤。”
“阿翠，已经到了饭点儿，”李氏皱眉，“新妇第一遭下厨，若不合老夫人口味，岂不是饿坏老夫人。”
“求大夫人别难为小的。”阿翠陪笑，“老夫人想喝时蔬蛋花汤，不费什么功夫。”
“兰思，你去做吧。”李氏点头。
时蔬蛋花汤确实不难。可是老夫人不喜欢儿媳，难道会喜欢孙媳妇吗？何况今天早上，她还泼了那位淑华姑娘一身的热茶水。
双真提高警惕，她飞快的做好汤，趁洗手的功夫在水桶里抓了俩只泥鳅，装到袖中的香囊里。
老夫人白氏坐在房里等着一行人，脸上早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冷笑，“亏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娘何必说这样的话嘲讽儿子？”大老爷站起来陪笑，随即吩咐，“还不快点摆上饭菜。”
李氏默不作声的摆好饭菜，大老爷和淑华一左一右扶老夫人入座。
“都坐下吃饭吧。”白氏淡淡吩咐。
大房一共有大老爷、大夫人、殷相如、双真和殷飞仙五个人，再加上老夫人白氏和淑华，共七个人。但是桌子旁边只有六把椅子，好巧不巧，淑华坐在了殷相如的旁边。若是有外人来，大概以为淑华才是新妇。
“少夫人，椅子不够，请到隔间来坐。”阿翠体贴的引她到隔间。
隔间另有一张小桌子，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一个跟殷飞仙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在吃饭。看到双真，母女俩很惊讶。
“少夫人，这是梅夫人和夜来小姐。”阿翠将母女俩的身份道来。原来母女俩是大老爷的侧室梅嫣和她生的女儿殷夜来。
“梅夫人，夜来妹妹。”双真在心里叹气。
大伯娘说殷家书香门第，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就她所见所闻，书香门第是真的，知书识礼却是未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人家闺女过门，又瞧不起人家的家世，把人往脚下踩，实在是匪夷所思。
隔间的帘子轻响，小姑娘夜来瞪大眼，小声喊，“大哥。”
殷相如在双真身边坐下，“里面太闷了，这里有风。”
双真忍不住眨眼，想笑，这个人算有良心，就是喜欢睁眼说瞎话
耳边一阵叮铃哐当的脆响，白氏不悦的责骂丫鬟，“怎么做事的？！是我太仁慈，惯的你们太娇嫩了？”
“老夫人恕罪！”打破碗碟的丫头趴在地上哭着求饶。
“婆婆，莫生气，淑华给您重新乘。”淑华声音笑盈盈的，温柔又熨帖。“好了快下去吧。”
老夫人是真的疼爱淑华小姐啊。双真感叹，偷偷瞄了殷相如。他也在看她，目光充满了打量。
双真瞪他一眼，腹诽，真是没礼数的登徒子。
殷相如好笑的摇头，这妮子胆色很足。
笑什么？双真莫名其妙。
两人以双目传意，殷夜来好奇的望着。小姑娘乌溜溜的眼睛里映出一双人影。双真突然生出一阵羞涩，玉般的脸颊和耳根烧的绯红。
她的情绪感染到了殷相如，他拿着筷子想夹菜，然而脑海里短暂的空了一瞬，最终空着筷子讪讪的夹起一团白饭。
殷夜来捂着嘴偷笑，梅夫人有点着急的往正屋看，见大人们没发现才回头狠狠瞪女儿。
老夫人白氏近来胃口不好，吃了几口放下筷子。众人纷纷停筷，侍女们端来用铜盆乘的热水，奉上洁净的巾帕，待主人们洗过手又端上温热的香茶。
“相郎，你留下来替我抄几页经书。”白氏吩咐，“兰思，你来陪我说说话儿。”
殷相如、双真忙答应了，大老爷、李氏母女和梅氏母女行礼告退。临走时，李氏嘱咐双真，“好好伺候，不得惹老夫人动怒。”
淑华扶着老夫人到内室，双真跟在后面。
“好了，你去吧。我跟兰思说说话。”老夫人推开淑华，向双真招手。淑华袅袅婷婷的退下，路过双真身边，颇有深意的朝她一笑。
双真避开她的眼睛，轻快的走到老夫人跟前，“阿祖？”
“你脸上的鱼儿是自己画的？”老夫人目光落在她脸上，神情透出不喜。
“是夫君画的。”双真目光清澈，平静的任由老夫人打量。
老夫人眼神更不喜，“妇人妆饰要素雅大方，妆容夭佻的女人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
双真在心里深深吸气，“谨遵阿祖教诲。”
“你往日在家做些什么？”老夫人接着问道。
“孙媳在家常做女工针指，帮着娘打理些家中事务。”双真谨慎回答。
老夫人向她伸手，“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双真不明所以，茫然的伸双手。
十指纤纤若春葱，指尖嫩如红玉，晶莹的指甲若颜色淡到极致的粉玉髓。
老夫人在她指间摩挲一会，“倒是没说谎。”
双真恍然大悟，老夫人竟然是在摸做针线时磨损的地方。这老太太好生多疑！
“好了，我有些乏了，你去把香炉拿过来。”老夫人抬手，阿翠忙扶她躺下。另外一个侍女阿蓝递给双真一个瓷香炉。
双真接了过来，想找个地方放下。
“少夫人，请到这里来。”阿蓝取出一个跪垫，放在老夫人榻前的空地上，“老夫人午歇时喜闻降真香。”
“跪，跪着？”双真忍不住口吃。
阿蓝露出同情的眼神，“辛苦少夫人了。”
双真恼火无比，老夫人分明是故意惩罚她。
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来受这份罪？
半个时辰过去了，老夫人阖目安眠，毫无苏醒的迹象。
双真跪在地上，觉得两条小腿发酸发麻，手里的香炉也越来越烫。每当她想放下香炉，老夫人倚重的仆妇陈妈幽灵似的闪出来，提醒她不得随意动弹，免得打扰老夫人午歇。
又挨了半个时辰，淑华捧着香炉姗姗而来。她换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发间戴着几朵精巧的珠花，显得又妩媚又清丽。
“少夫人，婆婆昨晚没睡好，今天大约会多睡一会。”她笑盈盈的把香炉递给双真。“请换一个香炉吧。”
双真咬着牙，微微一笑，“淑华姑娘真的很有孝心。我真替你爹娘感到开心。”
她知道淑华恋慕殷相如。但是她压根看不起一个为了求一个名分，死皮赖脸待在人家的家里，并且挑唆长辈惩罚恋慕男子正室妻子的女人。
淑华脸色微微一变，“少夫人过奖了。”
她手微微发抖，慢慢的揭开香炉盖，香炉灰和灰里埋着的碳火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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