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媳妇汤春花怀抱两岁的儿子,不失时机地补刀,“物以稀为贵,人家是知识分子,大城市的千金小姐,哪里像我们土包子媳妇,肯定要高规格招待噻!”
“大当家二当家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啊,我这是初来乍到,老人家客气一点,下次肯定和你们一视同仁,甚至不如!”乔淑云知道两个嫂嫂在找乐子,收了洗面奶,拿出一小瓶欧莱雅,先将自己脸上抹了一遍,然后给侄女、侄子面上涂。霎时,香气扑鼻,满堂屋沁人心脾。已经上小学的余珊珊,喜上眉梢,“真香,阿姨好洋气!”赖桂姣警醒大女儿,“你要发狠读书,考上大学,以后像阿姨一样在大城市住楼房,吃香的喝辣的,不然,一辈子只能在农村种地、养猪、围着锅灶转啦!”汤春花当场纠正,“弟媳妇年纪轻轻的,左一个阿姨,右一个阿姨,人都被你喊老啦,现在称呼靓女时髦,等到三十岁以后再叫阿姨才适合。”
赖桂姣不上心,忽而称婶娘,忽而喊小姨,均似不妥,干脆别开这个话题,盯着蛇腰形状的欧莱雅瓶子问:“淑云,你这洋东西那么香,多少钱一瓶,也就是保护皮肤吧?”乔淑云对着镜子涂口红,偶尔回上一句半言,喝杯茶的功夫,两片薄唇精雕细琢得鲜艳夺目,“不贵呀,才一百多元,可以解决皱纹、皮肤松弛、眼袋细纹诸多问题,对油光、痘痘、黑头、毛空,也有帮助。你们如果经常使用,可以保持肌肉细嫩,防止人体衰老!”赖桂姣像被马蜂突然蜇过,脖子缩了缩,瞠目结舌,“我的娘嘞,一百多元可以买四百斤大米,几十斤猪肉哩,乡下人谁有这些钱花里胡哨?”
汤春花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细腻光滑的小嘴,八面玲珑,“大米和猪肉可以填饱肚子,却不能使人漂亮,没钱的人惦记着吃饱、穿暖和、觅个像样的地方住,有钱的人想着年轻、美貌、长寿,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么。”
“天那,我买的蛤蜊油才一毛多钱一个,同样可以润皮肤、除湿疹、解疼痛、治风湿,难道你的进口货是神丹妙药,能使人年轻十岁?妈拉巴子的,我也抹一抹,开一次洋荤。”赖桂姣那张四喜丸子的脸,笑得牙龈都露了出来,自个儿打开瓶盖,涂抹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三妯娌有说有笑,毫无间隔,倒是忙坏了厨房的老两口。余百万担满一大缸水,坐在灶膛前续柴添火,见几个媳妇,穿戴一新,袖手旁观,气不打一处来,“看来桂姣也不打算做饭了,又赖在这里一起吃?现在的儿子媳妇有什么用,只是揩油,年关节来了,即便蹭饭也要进厨房帮着做点事呀,个个会日白,像客人一样,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反而让老子来服侍,简直有人养无人教!”熊娭毑切肉、篜鱼、炒菜,忙得团团转,任劳任怨,“你一直吹捧多子多福么,就开始婆婆妈妈啦,现在还没有到时间,以后增加几个孙子孙女,不都害我们!如今的后辈,哪个不逍遥自在享清福,你才开窍晓得?!”
余百万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一个劲地抽闷烟,把灶膛的火拨弄得红红火火。大儿子余大宝打完通宵的麻将凯旋而归,二儿子余来贵给岳父送节礼回到家里,小儿子睡了十一个小时不得不起床,三兄弟搬桌子,抹板凳,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围圆桌而坐,享受丰盛的早餐。余百万虽然颇有微词,看到儿孙绕膝,阖家欢乐,脸上已经多云转晴。
吃罢早饭,余来贵陪女朋友去后面路边堆雪人,就看见屋檐下,檩条头挂着一串串冰凌儿,尖尖的晶莹剔透。树身从上到下,裹了一层透明冰衣,阵风吹来枝丫摇晃,发出咯咯吱吱声,仿佛冻得可怜哀求。大雪让整个世界虚腾起来,晒衣服的藤蔓变粗了,草垛长高了,田埂发胖了。有个后生头戴黑色瓜皮帽,手拿锋利铁叉,带着一条大黄狗,在沟坡边,草堆旁寻兔子。听说大雪下久了,兔子出来找食物,会留下梅花状的脚印,猎人跟踪追击,偶有收获。可是这个小伙子忙碌了半天,只逮住一条黄鼠狼,余兴未尽。余来贵、乔淑云堆了个一米高的雪人,鼻子、耳朵、眼睛,有模有样,大功告成,这是她奉子成婚,来夫家最为开心的一件事。南方人何曾见过这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滴水成冰的天气,乔淑云将冻得像馒头一样的双手,用口吹了吹,揣进男朋友怀里捂热,然后吸溜着鼻涕,打道回府。
儿子娶妻女嫁人——大事完毕。余百万卸掉包袱,本可以优哉游哉,安享晚年,蓦然发现人生并不完美。大儿子余大宝已是而立之年,只生了两个丫头,媳妇响应计划生育号召,早已做了节育手术。小儿子余来贵同样晦气,孤孤单单留下个千金,百事不管,去图谋事业发展。那个时代,城里吃商品粮有工作单位的人,一律不许生二胎,想这两个家伙延传香火,子孙兴旺发达,三十晚上盼月亮——指望不上。新珍虽然添了丁,但嫁出去的女,等同泼出去的水,外孙同孙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看来余家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重担,只能落在二儿子余来福肩上!
眼中无物众生亲,心若有尘天地窄。余百万自打有了传宗接代,繁衍家族的思想,心中不知不觉罩上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唯一的孙子余成堃视若珍宝,有了闲时便抱在怀里亲呀逗呀,或者置于脖子上任其抓耳朵捏鼻子,或者让蹲在小腿上坐翘翘,左摇右晃,上下抖动,彼此开怀大笑,其乐无穷。有比较才见差别,老头看见大儿子的两个女儿余珊珊、余梅梅截然相反,冷若冰霜,对大媳妇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好像借去的大米还来的糠,从来没有个好脸色。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署气沤热,两位老人和宝贝孙子正在大门口吃饭,熊娭毑手中的大蒲扇时不时摇动,驱赶蚊子,扇风纳凉。小家伙脸脏得像画眉鸟,余百万毫不嫌弃,将鲢鱼上的刺一一剔除,往孙子碗里搛,又把难得的几片肉堆了进来,温情厚爱,尽在那双筷子上流动。赖桂姣白褂儿黑裙子,梳理飘逸长发,带着两个女儿从此经过。老人家见其走走停停,嘻嘻哈哈,不知不觉来了火气,“喂,大热天的,你们在前面装什么臭美,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别把孩子带坏了!”
赖桂姣长眼阔嘴,两个屁股大得像笆篓,双腿本来就长,画蛇添足穿了双高跟凉鞋,上半身显得特别短,很不协调。她脑袋嗡了一下,止住脚步,剑眉怒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行我的路,你吃你的饭,妨碍什么?你没看见珊珊在逗堃堃,迂里迂腐,越来越不通情理!”
丑人多作怪,余百万厌恶地扫过去一眼,话有些重了,“热不挡风冷不挡火,起码的知识礼节都不懂,走开,别在这里恬不知耻,胡搅蛮缠!”
这世界上有人演戏,自然也有人看戏,演戏的时不时换装,看戏的却一清二楚。熊娭毑就是最好的观众,夫为妻纲的时代,恨老公长期作威作福,在家里一言堂,恨大媳妇欺善怕恶,没有半点孝心。都不是善茬,她轻描淡写劝了句,自个添饭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指头掐得断的事,忍一下就过去了,何必吵得脸红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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