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烟雨镇一间小酒馆,店面不大,人却不少,约莫是小镇实在是太小,酒家也不多,从这里路过的客官爱在这儿要上三两盘吃食,二两烧酒。
“兰州自古是苦寒之地,咱只能靠种庄稼勉强过活,但是赶上大旱之年,可就有罪受了。殷实人家勉强能挨一挨,穷苦人家真就是‘十室九空’,那惨绝人寰之声哀彻天地,人与天斗本就是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好在被视为发配边疆的死囚之地来了位大将军,他那豪气可是老头子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英雄的人。改善河渠,灌溉农田。不到十年,死于饥荒的百姓越来越少,进城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破衣烂衫的佝偻老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碗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赏的大曲酒,瞥了一眼这个白衫儒雅的年轻公子哥,生的着实俊俏,一双眸子不知让多少兰州女子为他痴情,没有半分北方大汉的彪悍粗犷,反倒是有一种江南小生的书生意气。漠北女子也是生性彪悍,豪气干云,虽有难登大雅之堂之嫌,但像草原烈马,若是能驯服可别有一番风味。想到这,老人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这位大将军,自咱们建国以来,权柄最盛的人,手下更是有无数的谋士良将,以及足以睥睨天下的铁骑。南征大燕时,连下七十二城,在燕京都城插凉旗而返,吓得燕国老儿差点开城受缚,苏厉的名字在战国时可是堪比阎王,以至于近年间哪家小儿啼哭,以苏阎王来了吓之,皆不敢出声啼叫。估计是陛下怕大将军功高盖主,急忙十八道金令召回,封地于漠北。派到这苦寒之地,美名其曰‘镇守边疆’,谁不知道漠北就是这天下的尽头,守孤魂野鬼还差不多。公子你看,这城里的人进进出出很多人都是像我一样从漠北来的。漠北是一点点变好,可还是比不上江南道,公子不知,这世道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只想活着,看看自己的孩子,便是天下第一幸事。现在呢,不仅为了生计,也为了活的更好。”听到这,年轻公子哥垂下了眸子,仿佛若有所思。
老头子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嘴里边嚼边说“老头子我呀,膝下无子无女,这辈子也就认命了。只是漠北那个地方,还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能有几年活头,能死在大城里,老头子我知足了哈哈哈哈哈。”年轻人也会心一笑,又给老人斟了一杯。
“韩老头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要说出去说去!别打扰公子雅兴!”老人抬起头,刚想争辩什么,想了想翻了个白眼,悻悻的闭上了嘴。
被称作公子的年轻人,顺着老人的目光,侧头一看,一个倒是有几分姿色的老板娘,扭着腰肢,拎着一坛大曲冲他抛了个媚眼“好生俊俏的公子哥啊,要不要再来一坛兰州大曲,你陪我这个婆娘夜里说说话,这酒随便喝不要钱。”
年轻人笑了笑:“好啊,与夫人说点知己话,小生梦寐以求,不过这酒钱还是要结的,这位老先生的酒要管够。”说完,便掏出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老板娘笑意盈盈,一手抓着银锭,一手往公子碗里添酒,熟稔心思的她柔声道:“公子一看就是将种子弟,出手这般阔绰,先前奴家的插科打诨,还望公子莫怪。”
公子点了点头,笑了笑“夫人天人之姿,能听夫人开玩笑,莫大幸事。”
这话没了下文,她也不愿自讨没趣,道了一个万福便退下了。这个俊俏小生真是不错,几句话便知是花丛老手,出手还阔绰,要是能一帐春宵,这店子盘给他又何妨。想到这,老板娘又开始懊恼,士族出身的年轻俊彦又怎会看上一个半老徐娘呢?还是老老实实经营生意吧。
公子视线收了回来,示意老人继续饮酒。
老人摆了摆手,“公子大量,可老头子我无功不受禄,也就会说点故事,先前两碗大曲,算是公子的听书钱,嘿嘿,这第三碗酒嘛,受不起啊。”
“韩老哥,这第三碗酒,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
“这大将军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年轻人面无表情,包括喝酒,倒酒的动作也异常“悠闲”
这让老人有些吃不准他的性子,看看这碗中酒,咽了口唾沫,开始天人交战,他没想到萍水相逢的年轻人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万一是什么官府里当差的,说错一句,惹上官司,为了一碗酒可划不来。
年轻公子哥看出了老人的窘迫,“先生莫慌,我只是个读书人,既无官身,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家境殷实而已,路过此地,听听风土人情聊以慰藉。”
年轻人的这一声“先生”可让许老哥神采飞扬,一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直接干了第三碗,挥着他的破旧衣袖擦了擦嘴,掸了掸灰尘,正襟危坐。
“公子这一声先生,老朽不敢当啊,年轻那会儿,也想从漠北出来,出人头地,可惜漠北乃是贱地,我等漠北读书人自然被称作贱民,别说进士,就是举人也寥寥啊!我科考四次不中,没了心气儿,也不会田里活计,就靠这一张嘴,说书养活自己,在漠北读书人更是不吃香,比起读书,漠北的百姓更在意能不能活着,什么家国大义,什么仁义道德,都比不上自己孩子吃饱穿暖来得实在,怎么改朝换代,他们都是不能翻身的贱民,都说陛下爱民如子,那漠北百姓便是狗娘养的!”韩老头眼眶湿润,顾不得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慷慨激昂“大将军来了之后,重民生,更重文人。这几年庄稼汉少了,年轻的读书种子多了,书院多了,识字的稚童也多了,贸易也多了。以前人人奔波劳碌,只为糊口,现在的漠北人除了天生豪气,也多了一些书生气,为了不被人叫“漠北蛮子”,为了摘掉贱民的帽子,富绅商贾以子嗣读书为荣,贫寒子弟则想鲤鱼跃龙门,改变命运。漠北这地方,才算是真真正正有生气啊。”
“公子问我大将军如何?老头子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说一句:漠北士子无论身在何处,皆当朝北作揖,抔土入怀。王侯将相都几许,通达不忘援手人。大将军之恩,老韩替漠北读书人敬您一碗酒!”说罢,饮完这第四碗酒。
年轻人有些震惊,但表面平静,云淡风轻的问道:“不知老先生愿不愿意在这酒馆,说些天下趣事,挣点酒水银子?小弟姓苏,名原,家里和镇上官绅也算有点往来,若是不嫌弃,就在这酒馆里鸣天下不平事,为读书士子发声,如何?”
“好...好...”老许有点激动的语无伦次了。
白衫公子伸手招呼老板娘,笑着在她耳边轻语几句,老板娘捂着嘴呵呵地笑着,转头笑骂道:“韩老头,你算是走狗屎运了,能结识个大贵人,以后就住这儿给我说书,这要是生意不好,老娘扒了你的皮!”
“苏公子,这顿酒老头子请你,来来来!老板娘,先从我这工钱里扣!”老人舒了一口气,笑颜逐开。
“我还有事,着急赶路,下次一定让你请,哈哈哈哈。”公子说完,作揖而别。
老韩怔了怔,眼睛里的光彩便暗淡了几分。老韩也知道,下次下次,只是年轻人的婉拒,谁会和一个糟老头子喝酒呢,不过这苏公子,真的是顶好的人啊!“这一碗酒敬白衫公子,天下芸芸,莫逆之交!”说完,便继续喝了起来。
老板娘翻了翻白眼,这老头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倒是看白衫公子骑马远去的背影时有些黯然失色。
那位叫苏原的白衫公子,骑马出了烟雨镇,一路快马加鞭向东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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