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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周茅阙门 第六章

小说:西周茅阙门  作者:站成一棵树  回目录  举报

当妫氏扭头看向牖外的时候,井妍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合欢桔——那棵树被移栽到周风台之前,一直在大正府里,枝繁叶茂,井妍很熟悉。那是府里一位老虞人(园丁)精心培育多年,结出的果子酸甜柔爽,远远就能闻到怡人清香。井叔禹亲自赐名,曰合欢桔。

井妍从周风台出来,绕了一圈便来到合欢桔树下。她高高举着手,再跳起来,想摘几个桔。可她人太矮了,连最低的枝丫都够不着。她又捡起几颗石子朝树上扔去,想砸一颗桔下来,可声响立刻引起不远处巡逻的携仆们的注意:“谁!谁在那里?”

在弓鱼王宫内,即便是最受宠的大正府女公子,井妍也是不敢乱来的,她赶忙跑开,躲在一处僻静的房子拐角处才摆脱携仆。

井妍靠在木板上喘气,突然嗅到空气中有很浓烈的酸臭味。井妍扭头左右查看,却感觉后脑勺的发髻突然一紧——根本扭不动头!待她慢慢偏过头去,只看到一只枯瘦的手从木屋的缝隙处伸出来,正揪住自己。

这是什么怪物?井妍吓得大声尖叫:“救命啊!”

“你别叫了,没有人的。”身后有人说话,声音还挺熟悉。接着井妍后脑勺一轻——那人放开了自己的发髻。这让井妍少了几分害怕,多了几分好奇,她跑开几步,站得离木屋远远的。

再看屋中被关押之人,整个像从泥潭中捞出来的,身上的衣裳全是破洞,根本看不出颜色。一张脏兮兮的脸,只剩下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头发凌乱得像破败的枯草,一只枯瘦的爪子在空中狂抓:“我四帛女,我四帛女。”

井妍仔细一瞅,待看清那人的脸,井妍才抚了抚胸,长舒一口气道:“你这个鬼样子,谁看得出来你是帛女啊!”

对于帛女,井妍是知道的,是成周的一个商人献给大伯父井叔尧的。此女擅投飞矛,擅跑,爬树也很厉害。后来伯父便训练她保护井姬,井姬出嫁时,也就跟着一块儿来到了弓鱼……既然擅长爬树嘛,井妍无瑕追究帛女为什么被关在这里,马上将她放出来:“走,摘合欢桔去!”

帛女果然身手不凡,爬树的动作干净又利落,还丝毫没有响动。她先摘了几个自己吃,井妍急得压低声音大叫:“快给我扔一个。”

帛女却只顾着自己吃,等了半天,才给井妍扔了一个。井妍捡起来一看,还是青的,再剥开尝了一口,赶紧吐出来——酸得不行!

“重新给我摘个甜的。”井妍仰着头,眼巴巴的看着树上的帛女。

帛女可能也吃得差不多了,很大方地摘了好几个扔下来,井妍一看,还是青的,奇怪的是,帛女在树上倒吃得津津有味。

“她一定是把甜的留给自己吃,给我的酸的!”井妍气得抓起一把土朝帛女扔去,灰尘纷纷扬扬,却落了自己一脸一身。

树上的帛女见此情景,折了一截树枝朝井妍扔去。

“你自己吃吧,吃死你!”井妍愤愤不平地离去,东游西荡着,被一个开满荷花的藕塘吸引。

六月时节,微风阵阵,塘中碧绿的荷叶和粉嫩的荷花散发出阵阵清香,清澈的水中偶尔还可以看到鱼。

井妍来到塘边,瞅瞅四下没人,便试探着将身子往前倾,伸出小手想摘一朵娇艳的荷花。

子晚和季日乙并肩在弓鱼王宫中默然前行,初升的太阳暖暖地在两人身上镀了一层金。这时,身后的居龙殿丝竹声了了,一队饔人捧着精美的铜豆,陶壶,小鼎迎面走来,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和周围热闹的情景相比,两人像两块冰,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质。

行了一段,子晚首先打破沉默:“公子癸在北地还好吧?”季日乙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公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北地虽然贫瘠,但好歹也是夨国自己的土地。再者,如今公子惊和公子光风头正劲,子癸待在北地,正好避其锋芒,养精蓄锐。”季日乙停下脚步,侧身定定地望着子晚:“所以,公子您一定要明白,不管姜季姬和公子癸明争暗斗得多厉害,但在对待公子您回国这件事上,他们的态度却出奇地一致——都不希望您回去!”

子晚没有作答,缓缓前行,季日乙看他陷入了沉思,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好半天,子晚才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季日乙,你说,芮伯打完西边的犬戎,却绕了一大圈来到南边的弓鱼,意欲何为?”

敢情自己同他讲了半天,他却一直在纠结这个?季日乙欲哭无泪,两手一摊,白眼一翻:“小臣不知,公子自己问芮伯去!”说完,自顾自往前去。

子晚本就长得玉树临风,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容颜,以王宫中的美景为背景,晚公子竟如行走的图画,所到之处,皆是赏心悦目,身旁经过的仆人都忍不住多瞄两眼。

远远的,井妍也认出来了,那人正是自己刚刚结下的“仇人”,公子晚。

井妍眼睛骨碌碌一转,想到了一个歪主意,她邪魅一笑,便闪身躲到一棵大槐树后面,等两人走近了,井妍再哇地大叫着跳出来。子晚走在右边,被猛地一吓,本能地往一旁闪去,再加上季日乙被吓得朝自己这边挤,子晚整个人都掉进齐腰深的藕塘里。季日乙也顾不上什么,忙去拉子晚,没想到井妍照其屁股就是一脚,连季日乙也被踢进藕塘里!

子晚和季日乙在藕塘扑腾一阵,终于抓住岸边的树枝爬上来。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大仇得报”的井妍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着。

眼前这个女孩和弓鱼王宫的渊源,子晚是清楚的,同时也明白,她可以仗着自己年幼,仗着井姬的庇护,仗着大正父亲的宠爱,肆意妄为,自己却不能……

季日乙看着子晚为难的样子,只当井妍是某位伯姬,便拂去脸上的水珠,打算默默咽下这口气。

井妍却不打算善罢甘休,看着主仆二人浑身湿透,却一言不发,她当他们是怕她的,至少怕她的大正父亲——试问在弓鱼,谁人不怕呢?井妍猖狂地指着子晚的鼻子:“你,去给我摘一朵荷花,否则,休想我饶过你!”

子晚实在忍无可忍,抛开夨国公子尊贵的身份不说,堂堂男儿,居然被一个小女娃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怎能让他不愤怒!子晚抓小鸡般拎起井妍,打算把她也扔进藕塘去。

季日乙不想把事情闹大,忙上前阻止,再加上井妍拼命踢打,挣扎,三人顿时扭成一团。

熬叔微气喋喋地从酉阳宫出来,也走上了去周风台的必经之路。当初这样布局,也体现了弓鱼伯对井姬的宠爱——出宫,最后一个同井姬告别,回宫,第一个同井姬相见。

藕塘处于酉阳宫和周风台之间,熬叔微到达藕塘,正巧就看到了三人扭打的这一幕。

熬叔微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大正府家的女公子恰巧撞到枪口上来——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井妍“打公子”是以下犯上,“打宾媚人”更是理亏。

熬叔微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一把将井妍扯过来,冲她大声吼道:“井府的人都是如此没家教吗?你这样对待夨国贵公子,丢的可不止大正府的脸!”

季日乙有点气恼地看子晚一眼,眼中的意思明明白白:“你明知道这女娃儿是井叔禹家的女公子,还敢去招惹!惹怒了井叔禹,你还想不想回夨国去?”

子晚抿着嘴,若有所思,却没有言语。

井妍到底是个六岁的孩子,本来子晚要将她扔进藕塘,就吓破了胆,现在熬叔微又如此凶自己,井妍汪地一声大哭起来。熬叔微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居然冲一个小女娃撒气!他尴尬地吹吹胡子瞪瞪眼:“罢了,罢了,你还委屈上了?老子不跟你小娃娃一般见识!”

季日乙对熬叔微拱手一礼,以表谢意。熬叔微见子晚和季日乙的衣服都在哗哗淌水,忙对一路过的仆人说:“你去找王宫内宰拿两件衣裳替公子换上。”又对子晚说:“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多陪公子。这个女娃对公子无礼,是家教不好,还望公子不要记恨吾等弓鱼国人民。”

“不敢,谢旅帅解围。”子晚拱手道,熬叔微随即离去。

井妍一边捂着脸大哭,一边通过指间的缝隙观察大家的反应。她看到子晚怔怔望着熬叔微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突然,子晚回头瞪了自己一眼,井妍吓得一个激灵,又干嚎起来。

一个携仆飞奔至周风台,禀报了藕塘发生的事。井姬和妫氏都急急起身,想去一探究竟,恰巧傅母抱了小伯姬进来,小家伙也不知怎么了,皱巴着小脸,哇哇大哭。妫氏说:“甫人便好生照料婳伯姬吧,妾去看看就行了。”

井姬耐下心来轻轻拍着孩子,刚哄得她不哭,忽然殿外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小伯姬受到惊吓,小嘴一瘪,又大哭起来。

“那个野人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跑出来的?”井姬一边想着,一边吆喝携仆赶快追出去。不一会儿,携仆回来说:“合欢桔被人尽数毁了。”

井姬气得咬牙切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绳子拴不住,屋子关不住,今天抓住她打死算了。”

命人取来一件披风,井姬抱着孩子走出大殿,远远跟在携仆后面。

妫氏急匆匆赶到荷池,哪里还有熬叔微的影子?就连子晚和季日乙也了无踪迹。

井妍坐在地上,头发和衣衫满是尘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猛烈的咳嗽使得小脸通红。妫氏顿时心疼不已,她把妍儿搂进怀里,一边在心中祈求姐姐的原谅,一边咬着牙发誓:“熬叔微,我绝不饶你!”

酒足饭饱的芮伯和井叔禹,闲聊着从酉阳宫出来。妫氏老远就看见自家夫君,忙挥挥手叫他赶紧过来。井妍见撑腰的来了,哭得更加卖力。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一群携仆拿着棍棒追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挣扎一番,那女人终被抓住,携仆们毫不客气就用棍棒招呼下去。

井叔禹见携仆们下手挺重的,忙上前止住:“怎么回事?”

一个头领模样的携仆上前稽首行礼:“左携仆羽生叩见大正,这个贱奴偷摘井姬的合欢桔,惊吓了婳伯姬,小臣奉甫人旨意,将其捉住打死。”

女人手中果然捏着几个半青半红的果子,正是还未成熟的合欢桔。

井叔禹心下一片了然,点点头,示意羽生带女人离去。谁知那女人见了井妍,大叫道:“四她让罗摘的,四让我罗摘的!”

女人的口音有些奇怪,芮伯搞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用手指指女人,又指指井妍,疑惑地问:“她——认识你?”

井妍点点头,对井叔禹说:“父亲,她是帛女,合欢桔是我让她去摘的,不过,我可是一个没吃!”

井叔禹不敢置信地打量着女人,只见其身上穿着又脏又破的麻衣,裸露出的手臂瘦骨嶙峋,脖子上还套着一节粗麻绳,绳头边缘不整齐,看样子是被咬断的。刚才如果不是她脖子上的绳头被树枝挂住,估计再多几个携仆都是抓不住她的。再往上看看那张被头发覆盖了大半的脸……

井叔禹叹了口气,唤回左携仆羽生说:“你去告诉井姬,就说这贱奴被我领回大正府去了。”

携仆们遵命放开麻绳,帛女拜伏在地,以头轻触井叔禹的脚背,再抬起头来,热泪盈满眼眶。明明是个夷人,却还是遵从井姬之意称其为贱奴,芮伯很是佩服井叔禹的细心。

妫氏和井妍都受不了帛女身上发出的阵阵酸臭味儿,捂着嘴直往后退。井叔禹却并不嫌弃,他怜爱地摸着她的头顶,安慰说:“帛女别怕啊。”

井妍到底是个孩子,还有点记恨刚才帛女不给自己合欢桔的事,井妍伸出巴掌拍了一下女人的头,却猝不及防女人龇着牙,咧着嘴,跳起来抓她。井妍吓得连连后退,井叔禹一边呵斥帛女,一边将女儿挡在身后,帛女一把挠到井叔禹的脖子,五道血痕立现。妫氏抱起妍儿,又担心丈夫,冲携仆们叫道:“把这个野人打死得了!”

井叔禹却挥手示意羽生回去复命,他按住帛女的头,让她跪在井妍面前。妍儿心有余悸,在父亲不断地鼓励下才鼓足勇气上去拍了一下。

井叔禹继续道:“妍儿不怕,现在你就是她的主人,打她也没事!”欺负人嘛,是井妍最喜欢的。有父亲给自己保镖,井妍举起小手,接连打了帛女几下,帛女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却丝毫不敢反抗。

井叔禹满意地摸摸帛女的头:“回去给你饼吃。”帛女听懂了,开心地点点头。井妍也忘了被熬叔微“欺负”的事,开心地笑了。

芮伯这时才猜到,女人先前说的是:“是她让我摘的。”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看样子,应该有一段故事……”

井叔禹一瞪眼,正欲解释,忽然,妫氏看到芮伯背后站着一人,一声惊呼打断了井叔禹:“甫人!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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