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内的瘟疫在以问杏为首的大夫们的努力之下开始好转,并在次年春天来临之际基本被解决了。虽然其中总有些喜欢挑战我的家伙们惹是生非,但大体还是很圆满的。
问杏这个名字逐渐传入了宫廷之中,王上自然也有所耳闻。听闻此人用医如神,王上便想让问杏为己所用,于是让问杏进宫觐见。
“不挺好的,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我半开玩笑,见问杏眉头依旧紧锁,我只好安慰他:“你想,你在民间救死扶伤也是为了百姓,那你为一国之君排忧解难,安定民心不也是为了百姓吗?而且,你若不从,我想这个国家的王上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能为己所用便诛灭,绝不让他国得手,哪怕你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帝王之心,向来狠辣。再者,就算你进宫当了医官,又不失深宫后院的娘娘们,也可以时常出来帮助周边百姓,对吧?”
和问杏在凡间行走大半年,这傻白甜可没少受人攻讦,要不是本姑娘英明神武,这呆子都不知道近日坟头草有几尺高了。所以这半年,我倒也或多或少深谙这世间人情几何。
觐见了王上,应了王上的封赏,不日入宫。
问杏和我坐上返途的马车,沿途路过瞧见几株杏花树,满树满树的淡白小花开的正艳,街上弥漫着杏花淡雅的清香。有风,便簌簌落了行人一肩。
问杏掀开车帘,伸手接住一片杏花,眼里依旧闪烁着初时的光,他望着开的满枝头的杏花,笑道:“十三,一路颠簸大半年,竟也没彻底静下来教你酿个杏子酒。”
是的,问杏不知什么时候将杏子引的药改良了一番,酿出了一坛杏子酒,酒香清淡就如他本人一般恬静和煦,但又透人心肺,清新淡雅。
“杏子再过几个月就结上了,那时候教我呗。”我倒也不着急,凡人光阴可贵,但对于深陷而言不过是长与短的区别。
“明年,再一起赏杏花吧。”问杏把手收回来,取走落在我发顶的花瓣。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只能听见有如同燕般的轻语落在花瓣上的心声。
5.
我没办法跟随问杏入宫,问杏便在都城内收购了一家医馆,我才有所栖息之地,问杏时常出宫也会到医馆小聚一番,但终究还是聚少离多。
那日我正在自我研究杏子酒,据我观察,问杏的杏子酒里多了一味乃是真,我自认我对酿酒的热衷也那般真切,但和问杏的杏子酒仍有些微区别。
“十三姑娘!”医馆的伙计咋咋呼呼地闯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你姑奶奶好得很!”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等他稍稍平复一下,我拿起茶盏啜饮,“怎么了你这是,慢慢说。天塌下来都不用急。”
“问大夫被王上打入地牢了!”
“噗——”
天塌了!
“怎么回事!”我本想立马动身去劫狱,但最终还是弄清楚事情经过。
“前些日子宰相不是染了病吗,传闻是恶疾,宰相向来又和王上不和,王上便施压任何人都不得给宰相救治,以免病情蔓延危害社稷。虽然说是唬人的一套,但哪有大夫敢违背朝廷的呢,宰相命悬一线危在旦夕。可偏偏问大夫又是个心软的……”
蠢货!
后边的不用听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件事不仅仅是问杏是否选择去医治一个病人,而是他救了就是违背王上意志,王上是不会容下一个违背命令的臣下。
但若是不救,他就不是问杏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病人因为朝政纠纷而在病痛中忍受着绝望与孤寂,感受到死亡的渐渐逼近,却没有任何一位医者伸出援手,无助而死心。
他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让医者之名受到侮蔑。
“王上将问大夫打入地牢之后,还抹黑问大夫,污蔑问大夫的名声!十三姑娘,现在怎么办啊!”
我沉吟片刻,心中便有了思量,我对这伙计说:“闭馆,让掌柜的给你们结算工钱,若有人提及便说与我二人不熟便是。”
伙计:“十三姑娘……”
“按我说的做。”我心火难却,语气压抑。
“是……”
医馆闭了,也吩咐手下的伙计们散了,我收拾好包袱背在肩上,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了问杏的牢房中。
“十三……”问杏看见我脸上有止不住的诧异,但是眼底又有一些释然。他比起上次见面消瘦了不少,但眼底仍然有星光。
我将肩上的两个包袱取下一个给他:“问杏,我带你走。”在他接过包袱的同时,我抓住他的手,不过瞬息便回到了初时的那片杏林。
“你好像不是特别惊讶?”我想起在牢房他眼中的释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儿。
“嗯……怎么说呢……”他抬头望着头顶落了花朵,结出小小的果实的杏树,笑容带着些无奈,但他依旧如同初见一般风光霁月,和煦生风,“古往今来有众多的医者,扁鹊华佗孙思邈薛生白成无己,有名的无名的医者,都心怀苍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而相传杏林便是这些医者意志的象征,那么我,或许就是他们意志的凝结与化身。”
难怪,像他这种奇异存在对于我的身份应该也是有所感应的吧。
“医者三戒:医不自治,卦不自断;医不叩门,道不轻传;医不戏病,患不辱医。”他将目光放回到我身上,“可我终究没能完成先者的意志。”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我似乎突然懂了何为心慌,我想用神力去将他的身躯变得凝实一些,但无济于事。我无助地抓住他半透明的衣袖,眼底有些酸涩,或许我是想哭,但是我从没哭过,事到如今竟连表达悲伤的情绪都没法,我勉强扯起嘴角,用半开玩笑地语气如同平时:“呆子,问杏,你怎么了,你怎么像是要消失一样?”
“十三,医者要有存在的意义……可我被王上抹去了意义……”他仍然在笑,仍然穿着初时那身青衣,仍然在这片杏林下对话,似乎如同初见一般,似乎他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清楚,他眼底的光在渐渐熄灭。
我知道他的意思,一个医者救死扶伤,要被信任,要被尊重。但倘若这份信任与尊重渐渐消失,医者难自医……
我反复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如鲠在喉。
“十三,天色这么快就黑了吗……我还想再看你一眼……”
光灭了。
我望着依旧晴朗的白日,眼眶里有止不住的热雾涌出,糊了我满眼:“是啊,我也看不清你了……看来你没办法再欣赏本姑娘的花容月貌了……”
“……十三,你在哭吗?”
没有啊。
“……十三你别哭……往日我以为等游历遍地,实现先者的意志,我就能有很多很多时间与你共处,所以我一直都是他们的问杏。但是现在我想再看看你……想教你酿杏子酒……想告诉你我并不呆……我没想过时间这么仓促,最后……我只想做你的问杏……十三……”
我听不见他想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等雾气化珠落下,我只来得及捧住随风逝去的杏花……
对啊,那呆子你怎么不知道安慰我一句呢?
……
十三,我心悦你。
……
“主人,你发什么呆啊?果然还是因为杏子太酸了,所以这杏子酒不合你心意吗?”
亿万一整张脸都在我眼前放大,我一把推开,嗅着面前这坛杏子酒,闻起来倒是同当初问杏酿的杏子酒差不多。
她后来知道了差的一味真是什么,是仁义真情,医者仁心。
她本不会医者仁心,只是学着某人罢了……
闻起来确实别无二致,但是是否还有别的差别,她也不知道了,也没人告诉她了。她从不去后山那片杏林,因为她知道,就算等到杏花落了一肩头,也寻不到那个杏花树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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