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一个茶杯在景辞面前摔得粉碎。
“那妖女建了一个妖盟?还要与人和平共处?!不觉得可笑么!”
这个被气的在桌案前来回走的白发老人就是景辞的师父——冰壶真人。
“师父,您不是教导弟子,要公正待人么?长安妖盟盟主是位妖仙,她组建妖盟,不但约束了群妖,还诚心打算求和,避免纷争,这人和妖怎么就不能共处了……”景辞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冰壶真人的拂尘直接冲他脑袋上撞来。
“我是教过你看待事情要客观公正,不可徇私,可为师没教过你跟一堆妖精同流合污!”冰壶真人收回拂尘,“下了一趟山,把你的脑子历练傻了?!人与妖如果真能和平共处,还轮得到你这个小辈来实现这宏图大愿?”
“我……”景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冰壶真人抬手打断。
“行了,这次是颜青闯了人家的领地,就当我们欠妖盟一个人情。若是长安出了什么乱子,我这把老骨头说什么也要把他们这妖窝给端了!”
“这么说,师父其实是同意了吧。这都承认妖盟了,您也是相信妖仙可以制衡长安群妖的吧。”景辞笑逐颜开,立马凑到了冰壶真人的身旁。
“唉……”不料,冰壶真人却是眉头紧蹙,一脸不安。“景辞啊,如今是太平盛世,没有作乱的大妖,你自然觉得异族共处并不是什么难事。人尚且有好坏之分,更何况心智不如人的妖呢?能教化的自然最好,若是本性便喜好害人吃人,你又待如何?”
“若是见到,自然是为民除害。”
“若是有别的妖怪为此来寻仇呢?你是杀还是不杀?”
“这……”
“景辞,你可以放过一些你觉得没必要取之性命的妖怪,但你不能妨碍别的猎妖师为了他们的内丹杀掉他们。妖怪记恨我们,因为他们记得残害他们同类的是猎妖师,却不会有人记得你景辞会放过弱小的妖怪;同样,人类会记恨妖怪,因为他们记得妖怪吃掉了他们的家人朋友,却不会有人记得——有一位妖仙约束过群妖。”
冰壶真人拍了拍景辞的肩膀,“无论是你,还是那位妖盟盟主,最终都不会改变什么。”
“师父……”景辞皱着眉,眼神复杂。
“好了,叫颜青过来吧,我有话对他说。”
“……弟子告退。”
“阿辞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啊……”
结界中,光着脚丫的叶绾儿踩在树枝上,一边啃着青涩的果实,一边向远处眺望。
“大牛,你哪里找的果子,这么酸。”叶绾儿突然秀眉一皱,扬手就把啃了一半的果子砸在了树下的壮汉头上。
“哎哟!”那壮汉正是之前去请景辞的牛妖。
“盟主,你就是把天看出窟窿来人家道长也不会来了。”大牛捂着头顶被砸出的大包,冲着枝头上的叶绾儿喊道,“人妖殊途,更何况对方还是天下第一观的大师兄,怎么可能当你的妖盟夫人。”
“我现在只是统一了长安,等到以后,我将这天下所有妖怪都收了,我们妖盟不就是天下第一盟了?那个话本里怎么说来着,门当户对!”叶绾儿从树上蹭地蹦下来,惊动了一树的鸟精。
“哎哟我的祖宗,您轻点!那燕子精的窝都被你震掉了!”大牛慌慌张张地伸手接下正在午睡的燕子精一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对此置若罔闻。
“大牛,我决定了,他不来找我,我就亲自去千衡观找他!”叶绾儿扭过头冲大牛莞尔一笑,“等着我把妖盟夫人带回来吧!”
“哎哟,我说盟主,您这到底是为何喜欢景道长啊?”
“因为……”
他是第一个,跟我说对不起的人。
初见那天,景辞一箭射下了叶绾儿,恍惚之中,她听见景辞说:
“对不起,这一箭,一定很痛吧……”
“但我必须抓到你,告诉你,偷盗是不对的。若是你以后因偷盗被别的猎妖师抓到,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放过你。”
叶绾儿从回忆中回过神,抬手拎起大牛向前一丢,“变个原型,本盟主要上山了!”
而此时此刻的千衡观中,冰壶真人正端坐在一盏昏暗的灯火前,暖黄色的光晕中显现出他沉重万分的表情。
黄泉彼岸花,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与妖有私情……这些个杂乱无章的词句将这个素来精神的老爷子压塌了腰。
冰壶真人本是要劝告颜青不要杀念太重,切勿走火入魔。结果!颜青竟给他带来了两个惊天的秘密。
颜青亲眼看见他的大弟子景辞与妖女来往甚密,两个人都抱在一起了!
他知晓他这个大弟子素来优柔寡断,对任何事物都怀着满腔善意,可他没想到,他让景辞下山历练一个月,竟与妖精历出了私情!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消息,最让他惶恐的是,黄泉彼岸花入世了!
黄泉彼岸花现,生死两隔,人间将大乱!
冰壶真人以为,这个传闻仅仅只是个传闻,毕竟谁也没有真的遇见过黄泉彼岸花修成妖身,降临人世间。但颜青的话还萦绕在他耳边:
“那牛妖本已死在我剑下,结果那个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术法,竟令其起死回生了!这妖属实怪异,还请师尊早下定夺,率我道门除了这妖孽!”
如果有关黄泉彼岸花的传闻是真的,那么,已经仙逝的千衡真人曾教过他的话,也都是真的了。
他的师父——千衡观的第一代真人,曾教过他:“黄泉彼岸一族,非仙非魔非妖,花开不见叶,叶在不见花,花叶两不见。因它曾受过真佛的一滴血,无论修哪一道,都力量非凡。只是,它本是冥界引渡之花,若是入了人世间,必使生灵涂炭。唯有取其内丹碎于世间,方可渡化众生。”
“师父,为何碎其丹便能渡众生?”
“因为夹在生死之间的彼岸花,有着起死回生的能力。”
起死回生……对死人是重生,若是对活着的人,会不会就是长生了呢?
世间业障繁多,皆是一念心生,终难除。
“景辞,你可知错?”
“弟子……不知。”
“……你可知错?”
“弟子……不知!”
戒鞭一下又一下,景辞的脑海逐渐变得不甚清明。意识模糊之间,竟仿佛看见了叶绾儿的脸。
我还当真是有点喜欢她么?景辞苦笑。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不该一箭射下你啊……罢了,都是孽缘。
“阿辞!”
怎的我竟情深如此了么?这次居然连声音都幻想出来了?景辞心里正想着,却不料整个人突然松弛了下来,倒在了一个温软又熟悉的怀抱中。
这般娇小……还有这气息……“叶绾儿?!”
“这妖女都亲自来救你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天呐,大师兄真的与这妖女……”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你看这女妖甚美啊,难怪连大师兄都动了心。”
“我们要上前收了妖怪么,那可是妖啊!”
“这也太大胆了吧,连千衡观都敢直接闯!”
“她方才用的红光法术是什么来路啊?”
“师尊没发话,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了,一切有师尊在,那女妖的生死还不是全看师尊心意。”
“那大师兄会不会被师尊处死啊……这可是死罪啊……”
戒台下的众弟子围了上来,议论纷纷。
“不是的……不是的!”景辞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叶绾儿,“我们没有私情,从来没有!”
“阿辞……”叶绾儿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辞,我又做错了么?我满心欢喜地来见你,只是想看一看你。看到你被人欺负,我便来救你。可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够了!”冰壶真人厉声喝道。
“师父……”
“别叫我师父!”冰壶真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孽徒!你可知按本观戒规与妖有私情当处以极刑!你既犯下如此大错,我便再留你不得!”
“师父!弟子承蒙您多年教导,怎会不知人妖殊途!”景辞红了眼,转身看向呆滞的叶绾儿,“叶绾儿!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纠缠我,你为何不听!你害我至此境地,是想逼着我杀了你才能断了你的念想么!还不快滚!”
对不起,叶绾儿,说了这么过分的话……但如果不这样,我们都回不到从前……求你,快走吧!
“原来是这女妖痴缠大师兄啊!”
“大师兄可真是心善,这都能忍,啧啧啧。”
“事到如今,真假还不一定呢。不过一剑杀了这妖女肯定是没错的!”
只见一个弟子抽出佩剑,直指叶绾儿咽喉。
又是红光突现,叶绾儿一个翻袖便将其弹飞。
景辞的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小心”硬生生地被他咽了回去。
“我没想过,我这样是会害了你。”叶绾儿整个人木木的,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我原本想,你过得这样不好,我应该带你走。我还想,你是天下第一道观的大师兄,那我只有收服了天下妖怪才能娶了你。现在我懂了,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接受我的?”叶绾儿一身红衣,孤独地站在戒台之上。她好像明白了,大牛给她看的那些话本中,所谓一厢情愿,是她,所谓爱而不得,还是她。
“老道士,我不知在你们这破地方,跟妖精来往居然要判这么大的罪。但景辞的刑罚,我替他受了。”叶绾儿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叶绾儿!你!唔!”景辞刚想开口,一道禁声咒便打了过来,紧接着,整个人便被他熟悉的缚妖索重新绑在了石柱上。
冰壶真人施法进行了一番操作后,便又重新看向叶绾儿,“我知道你是谁。这里的人,恐怕只有我这个老东西有资格跟你斗一斗法。你若想走,可没人拦得住。怎么,你这么大的能耐,偏要选择替我这罪徒受过么?”
“他对我好,我便喜欢他,想给他最好的,想常伴他左右。”叶绾儿看了一眼景辞,只见他一直在对自己摇头。
“看!果然还是有私情的。”
“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了。”
“大师兄真是鬼迷心窍啊!”
“谁说不是呢。”
“不过你说师尊会怎么做啊。”
“你还有空想这些,赶紧好生戒备,等下说不定要一起上了,这妖怪看起来厉害的很。”
一时间众说纷纭。
“如果对一个妖好,是一种罪。那就让我,替他承了这罪过吧。”叶绾儿轻轻吐字,话音无比清晰。
说罢,叶绾儿看向台中央的炼丹炉鼎,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即便景辞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红色融入火光。刹那间,炼丹炉炸成碎片。
“呀!”台上台下的人都被波及,向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景辞在一片废墟中撑起遍体鳞伤的身躯,缓缓挪向那一堆碎片的中央。
“不可能!这不可能!”景辞颤抖着向前摸索着,难以置信地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
她怎么就那样跳进去了呢?
景辞想,他的确从来没有懂过叶绾儿。他不懂她为什么固执地死在这里,不懂她为什么固执地喜欢着自己。
最不懂的,是她最后,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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