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叫李靖,长相跟汪争光正好相反:黑皮肤,大眼睛,看上去很忠厚,又是一个滑稽的家伙,能言善道,但不刻薄。课堂上经常听他接老师的腔逗乐。
他知道了我的遭遇,很热情地帮我找了架子车,陪我一起把床和办公桌搬进了他的大房子里。
这是一栋三间老式民房,到处黑乎乎空荡荡的。
除了李靖之外,另外还住着两个姓高的兄弟俩,他们对我这个外人的突然搬入颇有微词,一再要求只能暂时住在这里,满口答应。能有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无论如何都是好的。
这个时候我终于有机会回家一趟。
骑车经过长春西边六里地的莫家庄时,已是一片漆黑。因为北边就是心上人的村子,我的相思之情溢于言表,竟然引吭高歌了起来:“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九妹九妹透红的花蕾,九妹九妹可爱的妹妹,九妹九妹心中的九妹……”
歌声未停,忽听对面隐隐约约有自行车响,我连忙住了声,只见一个黑影迎面而来,擦肩而过。恍惚间,我竟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是她!
没错,一定是她,她穿着惯常穿的那身咖啡色衣服,愈发显得瘦高苗条。
我连忙下了车,在夜幕下的薄雾中回望。
然而那人并没有任何回应,车声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失落重重,继续前行,到了长春中学,复读班里已经只剩下很少的几个人,幸好争辉还在。
他看见我回来了,立即就收拾好书本,起身跟我一起走了。
我们走上了那条我们曾经一起走过无数次的路。
“莫莉莎刚刚离去,你要是能再早到一会儿就能见到她了。”争辉说。
“我知道,刚刚骑车跟她擦肩而过,真是无缘对面不相逢啊。”我叹息道。
“你是不是想放弃了?”
“当然不是,没有想放弃,永远也不可能想放弃。她是我的初恋,初恋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就像我给她的信中写的那样。对了,我的信你转交了她没有?”
“没有……”
我无言以对。也许是我的信写的太寒碜,我自己也觉得太唐突,反正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怎么样?今年感觉有把握了吧?”我岔开话题。
“还是那样。”争辉叹息道:“我这才发现复读真的没什么用。”
“怎么能没用呢?多花一年的时间总好些吧。别太消极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是对的,读书再重要,也不能拿牺牲感情作代价。”他语意深长。
我大惑不解,之前他是千方百计地阻止我跟莫莉莎之间的爱情,现在却说这样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跟你一样,也喜欢上一个女的了。”沉默半晌,他长舒了一口气说。
“不是吧?谁呀?”我大感吃惊。
“你猜猜看。我们一起的老同学,你也很熟悉的。”
“苏露茜?”不知怎的,我忽然间想起那个面若桃花又能说会道的女孩来。
“真有你的,怎么一猜就中。”争辉开怀笑了,“回头想想那次你说你喜欢上了咱班里的女孩叫我猜,我猜了半天到最后才猜到是莫莉莎。”
来到了十字路口,这是我们俩同路的尽头,各自回家。
我在李靖那里住了不足一个月,在高氏兄弟的催促下,我只得留心另觅住处。房子倒是不难找,一个月50块的民房很多,只是得找一个合租的。
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我正赶去学校,因为怕迟到,匆匆超过前面一个人,不料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柳兮之!”
回头一看,竟是柳咏。
“怎么是你?你也在太中?”我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感意外。此时的柳咏秀发过耳,笑靥如花,愈发显得像女孩子了。
“嗯。我在6班,你是在2班吧?”
“是啊,你怎么不跟我联系了,也不跟卢化福、秦乾坤、贾夫磊他们联系?”
“一言难尽。以后再细说吧。”
“你住哪里?我想找个人合租,咱们一起好不好?”
“我现在在一个亲戚家里住。我也正觉得住在亲戚家不方便,想在外面租房子。”
既然一拍即合,我们就立即着手找房子的事儿。
很快我们就找到了住处。在太中西南围墙外的一间民房里,那是一溜四间专门盖来为了出租的房子,门朝西,正对着太和最西边的环城路国泰路,路西边是农庄和庄稼地。房东男主人大学毕业,好像是县里的什么干部,女主人热情周到,世故圆滑,为了让我们尽快搬进来,特意给我们找了搬家用的架子车。搬家在一个下午就完成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那么雷厉风行的时候。
从此我的高中生活才算步入正轨,少有意外和风波发生。
每周都要举行所谓的晨会,周一早上所有学生都要集中在操场上参加集会,举行升旗仪式,听这样那样的人讲话。
升旗仪式的队伍是沿用军训时留下来的那支,仪式的执行过程紧跟天安门升旗的路子,主持人是一个漂亮小女孩,叫穆智冰。
穆智冰是我们高一2班的,是班主任穆怀云的得意门生,每当有什么大官要人来旁听时,穆怀云都会让她站起来朗读一番,她的普通话水平赶得上电视里播音员,这在我们这伙只会方言的学生中间可谓脱颖而出、出类拔萃。
与穆智冰相反,我则是穆怀云最不得意的门生。不仅仅是在开学和军训那会儿我是她重点批判的对象,而且在此后长时期的教学过程中,她没少给我小鞋穿。比如在一次作文评语中,她把我以真心写成的文字狠狠地骂了一顿,说什么“自我中心”,“心理阴影”之类,弄得我此后交给她的作文再也不敢抒发真情实感。同学看了那文章和评语,直言是老师自己心理变态,可能被触到了痛处,有心理疾患,公报私仇等等。还有就是所谓的旁听课,后面坐了一排官儿们,她在前面讲课,当提问一个问题时,她的那些平时的意门生们全都卡了壳,没一个敢举手应答,而我恰恰知道答案,但举手却被她视而不见。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失败的坏学生,我却发现,有所失必有所得,出名,哪怕是出恶名,也比默默无闻强些。理由是,我发现我竟然也在班内颇为知名,并且尤其令我感到得意的是,作为穆怀云的干女儿一样的得意门生的穆智冰,肯定也是知道我的,而且不仅仅是知道而已,恐怕还有些别的什么。我从她那美丽而羞涩的眸子里发现了这一点,虽然非常的不敢确定。
而且即便是能确定,我也不能为此开心,因为此时的我,正沉浸在对失去的爱情的痛苦中,难以自拔,也不忍自拔。因为我爱的她虽然不在身边,但依然深深的相爱着。
再一次回家时,从争辉那里得知,莫莉莎已经从长春中学退学了,但这并没有就此对她死心。相反,这只是痴恋的开始,也是人生的痛苦折磨的开端。
我的成绩,倒是稳步的上升中,从50多名到30多名,再到20多,到了第一学期期末,穆怀云在每个人的成绩通知书之外,特意附加了一份全班同学排名名单,我在其中列第19名。
学期结束的时候,我感到沉痛的失落。不知不觉中,一学期,半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觉得好像失去的并非只是时间,还有别的什么。
我不确定失去的是什么,只知道定然是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而这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
但这失落并没有成为我转变的理由,第二学期,我仍然沉浸在对莫莉莎的相思里,现实生活到如同行尸走肉。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无论我意识到与否,也无论我如何自我嘲讽和否定,我已经开始默默地移情别恋。
柳咏无论是周末还是平时,总是捧着书本,但成绩却不见起色。而我则保持着一有闲暇就睡大觉的懒散习惯,以至于有一次正在伏桌看书的柳咏对刚刚睡醒的我由衷地感叹:你要是把睡觉的时间用在学习上,肯定能拿全班第一名!
他这倒不是特意恭维我,因为就是这种样子,我还是在第二学期期中考试中取得全班第八名的成绩。那次考试卢华福是第七名。正巧穆怀云也是以那次考试成绩为准发奖学金,前八名每人五十。这令我既意外又疑窦丛生,我总觉得穆怀云这个对我总是百般挑剔的老师其实对我是最偏爱的。
那是一个周末,在我们那间小屋里,我们相对坐在书桌两边,柳咏在读书,而我在画画。
自小学至高中,我们几乎等于没学过绘画和音乐,所以我的画画至多只能算得上是信手涂鸦,毫无章法。
不过就是如此,因为对情人相思的缘故,我画美女的技艺却一直在长进中,以至到后来对自己所画出的美人儿叹赏不已,因为确实很美很像她。
但这次却出乎我的意外,本子上的女孩头像画完,还没来得及细细鉴赏,就被柳咏一把拿起,然后惊呼:“你怎么画你们班的穆智冰啊?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
我这才羞惭满面的发现,我这次所画出的,那眉目脸型,那哀怨的气质,已经不再像心中的恋人,而更像眼中的美人。
那个时候,我还是极度反感“不如怜取眼前人”的庸俗论调的,所以对自己这种潜移默化的转变痛感自责。
但是也就是大概这个时候,我到见了一次心中的恋人。
那是一次从家里返校的路上,我借来的那辆老旧自行车彻底报销,我不得不乘车回校。我坐在车前正对着车门的地方,车在长春以西六里地的村口停下,我看到了正在等车的她,站在一个女孩后面,一脸明媚的微笑,脸庞身姿也比先前丰盈了些。显然的,她还没有看到车上的我,鬼使神差的,我的心突突的狂跳,然而在四目尚未相对的一刹那,我冷冷的别过了头,佯装看向车前。
她们上了车,去了最后面的座位上。
这一路对我的心理折磨可谓深重。
但最后,自责自卑和庸俗的观念还是占据了上风,我不敢去跟她说话,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一眼。
车到了太和,我先下了车,带着东西,站在路旁,这时才敢回头去看下车的她。
她不看我一眼,脸上凝了一层霜般,或是戴着绝情的假面,兀自蹒跚的从我面前走去。
这也是我们还是在学校里时的旧事重演,我对她深情一片时,她对我一片痴情;我对她冷若冰霜时,她对我也总是以彼之道施彼自身。
她那早已演化成我相思的毒药般的纤细腰身和马尾黄发,那一身“痞味的牛仔衣裤,就那般消失在人流里。那背影终使我永志不忘,因那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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