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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书 (下)

小说:与君书  作者:段在其  回目录  举报

不知睡了多久,梦里皆是周祯的影子。恍惚间又想起与他最初的相见,在梨树林里,他一袭白衣袂袂,风起,梨花瓣零零落落坠歇在他的肩头,温柔无声。画面一转,便是他抚着我的头发,深情款款地与我说“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亦在信中写过“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令我欢喜了好些日子。可如今看来,不过是场梦,平白惹人笑话罢。

我睁开眼时,枕头氤湿了一大片。翻出枕下的信纸,我一封封看着,然后将那些个被我看了好几百遍,早已烂熟于心的漂亮句子扔了一地。

我给了芍药一锭银子,要她说出卓孟怀和周祯的关系。

芍药是个见钱眼开的,方才问她还抿嘴摇摇头,接了钱之后立马和盘托出。

“有一日小姐出门遇到了绑匪,幸而周公子路过将小姐解救下来。这事一直压着,没敢惊动老爷和夫人。后来小姐为表谢意,就遣人送了东西到周公子家中。谁知这周公子也是个客气人,竟亲自将东西全退了回来,还邀请小姐一同到富春湖赏鱼。小姐过意不去,也不好推拒,只好允了。也就是这一来二去,小姐便与那周公子相识了。自此之后,周公子便三天两头登门拜访,小姐为此头都大了,十次里有八九次都称不得空。昨儿个晚上也是巧了,小姐本来约了赵家小姐去戏院看戏,没想却被爽约,谁知竟碰上他,无奈之下与他同坐一桌。散戏后他又非要送小姐回家,小姐在马车里听了他好一通废话头更大了,回房后还发了顿脾气呢。”

我思忖了一番:“听你的形容,长姐好像不大欢喜这位周公子?”

“可不是”,芍药眨眨眼,“小姐心里头早有人了”。

我狐疑地望她一眼。芍药便凑到我耳边悄声说:“小姐与成将军一见如故,成将军待小姐又极好,小姐怎会看得上旁人。莫说那周公子,就是之前与二皇子那婚事……咳咳,这本是不该说的。”

人心总是肉做的。我就是心再宽,到底也还是为此伤神了好一阵。恰逢这阵子入黄梅,雨水充沛,天气潮热,令人身上不自在。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无人问津,亦不思饮食,只吃些桌上的果子茶水将就裹腹。日子久了,照铜镜时发现自己消瘦了许多,五官更清晰深邃了。只是大概是饿的原因,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

我打开房门的那天,竟出了很好的太阳,天蓝得像一汪海水。忽有白鸽飞过,翅膀扑楞有力,年轻强劲。

我没有去找周祯对质。之前我写过信告诉他我身体抱恙,可这一个多月来,他对我不闻不问,对外花花肠子却会伸得很。

我烧了与他来往的所有信件,扔了他给的小玩意儿,发誓再也不要想起他。

自从断了与他的联系,我整日闲赋在家无所事事,索性跑去看华隽。他依然不肯见我,但听赵姨娘说他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也放下心来。小唐撅着嘴问我怎么好久没来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小唐又附耳告诉我,那人参鸡汤,公子知道是二小姐做的,都不舍得喝呢。

这话听得我脸热,小唐乐呵呵地瞧着我,却听屋内的华隽沉声道:“小唐,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低声对小唐说:“你家公子长了对狗耳朵,可要小心着点。”

说完我便对捂嘴偷笑的小唐挥了挥手,走了。

身后的屋子里又传来一句:“你说谁长了狗耳朵……”

回去的路上看到街边有人摆摊卖杏,黄中带青,很是新鲜。我正蹲着挑得仔细,忽然听到有人叫我。

我回头,原是信客陈武。天热,他拿了块手巾,一边擦汗一边大咧咧地问我:“卓小姐好久没有找我送信了,不知在忙什么,鄙人还等着做卓小姐的生意呢。”

我愣了下,客套道:“您可真会说笑,我不过一个多月没写信,也值得您特意过来兴师问罪?”

陈武大口嚼着西瓜含糊不清地说:“卓小姐,话可不能乱讲,我足足有半年没收到您的信件了,别说您是贵人多忘事,要我说,莫不是信不过我陈武,托了其他信客送信了罢。”

我怔了怔,放下杏子看向陈武,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我慢慢起身,强作镇定道:“这半年来,都是我家丫头替我递的信。她叫杜鹃,你见过的。”

陈武扔了瓜皮抬袖揩着嘴:“当然记得,就是寒天里有一日她忽然跟我说今后不用来取信件了,说是小姐封笔了。可我上个月还见您在街上买信纸笔墨来着,本想问个仔细,奈何那天人群太过拥挤,只眨眼的功夫您就不见了。”

于来来往往的嘈杂人海中,我定定地站着,不可思议地望着对面的陈武。与此同时脑中闪过许多画面,每一帧都叫人头皮发麻,再稍加细想,顿觉一股凉意从脚底传遍全身。

陈武为人还算老实可靠,做了多年的信客不仅熟悉周边各个村庄,脚程也快。我给了他一锭银子,叫他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替我去杜鹃的老家查查她的底。

今天是杜鹃的归期。

这几天我把所有细枝末节整理了一番,却总连不成个脉络。我知道,我还没有挖出这故事里的主心骨。杜鹃便是那一根。

深夜,府里的人都睡下了。唯有我这常春阁灯火通明。

杜鹃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我端坐着,瞧了眼她那副惴惴不安的心虚模样,低下头抚弄着手中的戒尺,冷笑一声:“你这趟回去了那么多天,做什么去了?”

“家母病重,哥嫂又去了苏州,一时无人照拂,所以才呆久了些。”

“哦?那我怎么听说,你此番回去是有喜事?”

杜鹃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何来喜事,家母病重,怎会是喜事?”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小姐…还有什么话想问?”她小声道。

“眼下倒还真有一问,烦请杜鹃姑娘为我解答一二。”

杜鹃缓缓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踱步把玩着手中的戒尺,忽然停住,斜睨了她一眼。

“杜鹃,你每月拿着我的十五两银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我坐在铜镜前打量自己,芙蕖走到我身边怯怯道:“二小姐,水已经端来了,让奴婢伺候您梳洗吧。”

我没理会她的话,只问她:“芙蕖,我最近是不是消瘦了许多?”

芙蕖愣了下,笑道:“二小姐比从前更清丽了。”

我没说话。

芙蕖又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梳洗。

我静静看着铜镜里的她:“玉容坊可派人把东西送来了?”

“是,小姐要用的话奴婢即刻去取来。”

“慢着,”我扫视了一圈梳妆台上用旧了的脂粉,“这些都不要了,给我统统丢出去。”

芙蕖回答得稍稍有些迟疑:“是。”

“还有,我前几日在云裳阁定了几身衣裳,想来也该做好了。我今儿个要出去一趟,午膳前你务必将衣裳取来。”

“是,”芙蕖似是想起什么,“杜鹃她……”

“不必管她。”我冷冷道。

听雨阁的包厢里,陈武朝我作了个揖,恭敬道:“卓小姐找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呷了一口茶:“你说得不错,她上次回去的确买了新房,想必她家里人已经住进去了。可我下个月要卖掉这栋房子,也不过剩余十几天的光景了,你说这一屋子的人可如何是好?”

陈武怔了怔,又立即反应过来:“卓小姐的意思是?”

“别闹出人命就好。”我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又抿了一口。

今日听雨阁请来了戏班子,唱的是《贵妃醉酒》,楼底下鼓掌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我凭栏望着坐在人海里的周祯。不过短短一个多月没见,却仿佛隔了好些年的光景。他的脸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巴长出青青胡茬,似是颓废了不少,削减了几分从前的少年英气。谁能想这样一个风流才子几个月前还与我共结约誓天地,如今却是劳燕分飞。另有所图的背后是满目疮痍的现实,那些荒唐事恰似他手中那一杆烟枪的缭绕白雾,不过一场梦罢了。我揉了揉微酸的太阳穴,又睥睨了他一眼,取出折扇打开,慢慢踱步下楼。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台上正唱到这一句时,我兀自在周祯对面坐了下来。他看到我时怔了怔,眉眼上扬。我没有理会他那一脸惊异,只气定神闲地摇着扇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一句:“周公子,别来无恙?”

他收回目光,端出一副假笑:“甚好。不知卓小姐此番来找我为何事?怕不是来寻我算账的罢。”

我笑了笑,他对我的来意大致也猜出几分,这话便是要与我摊牌了。我望着戏台,依旧气定神闲道:“近日卓府也请人唱了几出戏,其中有一出甚有意思,不知周公子了解几分。”

“还有我没听过的好戏?说来听听。”

我收起折扇搭在手心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缓缓道:“周公子可曾听过一出杜鹃啼血啊?”

杜鹃被五花大绑押着跪在我面前。听说她想逃,被家丁拿住了,脸上又添了几道伤。

我坐在铜镜前细细描眉,目不转睛道:“昨日我与你表哥见了一面,告诉他你的情形,他却不肯带钱来赎你。”

我在镜中看见杜鹃撇过脸,神色漠然:“他原本就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既知道他是个无情之人,当日又为何要引我入局?”我停下动作冷冷道。

杜鹃歉疚地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他有一日来找我,要我替他牵线,说是如若能入赘卓府,就有花不完的银两了。可彼时大小姐与二皇子早有婚约,我哪敢做这个主,便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他便问我卓府还有没有未出阁的小姐……”

我一下打断了她:“于是你便想到了我?把本该交由陈武的信件统统截了下来暗地给了周祯,再让周祯回信给我?”

杜鹃低头不语。

“这些年,你偷我的,骗我的,拿我的,我不知吃了你多少次暗亏。却没有一样,比这件事更可恨。”我红了眼捏着杜鹃的下巴,她的眼睛始终不敢看我。

陈武从杜鹃的老家回来了,告诉我已经把杜鹃的家人统统逐出,问我下一步怎么做。

我叫他去寻个买主,将这房子卖了,即刻变现。

陈武听命退下后,我从柜中取出信纸,摆好笔墨。我又开始写信,我写给那个真正的他,写了许多封。我在信里向他道歉,也向他解释了我这半年来与他失联的缘由,并询问他能否透露真实身份。我写了许多,常常写到深夜,写到油灯枯竭,写到泪眼滂沱。

可我再也没收到他的回信。

陈武说他的行踪隐秘,每次寄信从不见人影,总是提前将信件和银钱放至陈武家门口。他收信也十分奇怪,地址写的是集安巷六十八号,可陈武赶去却发现集安巷统共六十七户人家,唯有一盏破灯立在最末。陈武便将信将疑把信塞进了灯笼里。第二日,灯笼仍在,信却不见了。如此这般许多回,陈武便熟悉了他的习惯。

我找到了集安巷,却不见了陈武说的那盏灯。我怀揣着这些天以来写的所有信,抱着一线希望站在巷尾,从白天等到黑夜。

陈武不会骗我,可他大抵是不会来了。也是,半年多不曾联系,他大概也早把我忘了罢。

我将信纸叠放在原地,用一块石头压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芙蕖说成将军上门提亲要迎娶卓孟怀。

卓孟怀之前遭遇皇室退婚,名誉多少有些折损,京中那些富贵公子哥闲来无事传言说她克夫,皆对她敬而远之。圣上一直想补偿卓家,听说成将军有意娶卓孟怀为妻,可谓正中下怀,一口便痛快答应了。至于爹娘哪有不肯的道理,欣然接受了堆满一屋子的彩礼。我路过大厅时看到卓孟怀正拿金元宝砸核桃吃。

她一回头看到我,立即叫住我。

我走近了问她什么事。

卓孟怀递给我一把核桃肉,看着我说:“我下个月就要嫁人了,以后爹娘还需你多费心照顾。”

“这个我知道。”我总觉得她还有什么事。

“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极少见到卓孟怀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长姐但说无妨。”

卓孟怀看着我,眼神是少有的认真。

“华隽…他走了。”

路过怀南巷时我让车夫停下马车等我片刻,我一人朝巷子里走去,推开了第三户的门。周祯的手脚废了,终日瘫痪在床,下不得地。只见他披头散发,眼窝凹陷,形如槁枯,俨然一块尚存一丝气息的烂泥。

他见到我,不怒反笑:“卓小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可还满意?”

我掸了掸椅子上的灰,捋顺衣裙坐下来,平静道:“我听到风声,说你追求我长姐不得还招惹了成将军。你如今这般苦楚,不是自作自受是什么?”

“当日你那样穷酸,我还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不成?可惜了你姐姐这块肥肉,竟叫那姓成的莽夫掳走了。”

“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一点悔改,真是无药可救。”

我起身欲走,却又听到周祯在背后说:“对了,祝华隽他伤得怎么样了?”

我转过身,屏息凝视着一脸不怀好意的他,尽量平静道:“你什么意思?”

周祯只是低低地笑,却不看我。

我上前几步猛地提起他的衣领,紧盯着他:“当日曾有人见你从祝华隽的书房里出来,我猜,如若不是你,也不会有那场大火吧?”

周祯终于抬脸看我,他的脸上挂着冷冷的笑意,令我胆寒。

“若不是为了护住你写给他的那些信件,他还伤不得呢。”周祯在我耳边轻声戏谑道。

没有人知道华隽去了哪里。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赵姨娘去他的杭州老家都没有找到他。

我借了点成将军的势力,将周祯安稳地送进了大牢。他被逼供了许久,吐了不少东西出来。

至此,我才理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时间倒退回去年十二月,我在信中写到山间的腊梅开得正盛,我甚是喜欢。所以华隽冒雨上山采摘,回程时山路太滑从山上摔滚下来,右手便摔断了。

可我当时并不知华隽就是我的笔友,问他他只说是醉酒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我信了。

也就是他提不了笔的那段时间,杜鹃偷梁换柱,把我的信件给了周祯,才惹出这么一段荒唐事来。

待华隽发现我与周祯有来往时,他自觉已经晚了,因为我当时心心念念喜欢的人已是周祯。

走水那日,华隽约了周祯在私塾见面。他知道周祯冒名顶替了自己,想与周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可周祯却是个嫌贫爱富的,言语中不乏对我的轻视。这一谈便惹怒了华隽,两人争执起来,混乱中打翻了烛台,点着了放在桌上的信件。周祯动了私念,想要杀人灭口,趁着华隽忙于拣信件时,将火引到了华隽的长发上。

烧毁了三千烦恼丝,烦恼还会再长出来,可华隽的脸再也不会好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理,为此大病了一场。芙蕖给我喂药,我总恶心反胃地吐出来,一口也喝不下去。芙蕖放下碗哭着跪在床前求我吃药,我合上眼,只觉得身心俱疲。

我这样昏沉躺了十来天,有一日,卓孟怀忽然造访。她二话没说,将我一把拎起,结结实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刮子。芙蕖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为我求情。

卓孟怀眉头一皱,叫她滚出去。我平生第二次见她发这样大的脾气,上一次是因为她绣了半年的猪被小侄子以太难看为由用剪子扎破了。我仍记得那天她追了小侄子整整一天,从街东头追到街西头,再从街西头追到鬼三坡。

我不确定卓孟怀会不会把我扔到鬼三坡,但她的确把我抓上了马车。我多日未进食,此刻躺在车厢内颠得七荤八素,喊了几声救命,卓孟怀却冷若冰霜不予理会。最后也不知是怎么被她拖下马车的,总之当我跪在母亲坟前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清醒。

夏雨倾盆,卓孟怀站在我身后,替我撑了许久的伞。

我抚触着冰冷的墓碑,合上眼,脑中浮现出母亲的容貌。她看着我,蹙了眉,并不欢喜的模样。

我却动了想让她带我走的念头。

她似乎看穿我,摇了摇头。

“得之你幸,失之你命。”母亲和卓孟怀同时说道。

我猛地睁开双眼。

卓孟怀出嫁那天轰动了整个长安城。将军府待她不薄,又有身份压着,城中的公子哥们再不敢造谣生事。我常在茶馆酒楼听戏,再没有闲言碎语入耳,听到的总是卓孟怀在将军府如何贤德如何巧慧。再后来,我听说她有孕了。

我备了贺礼,携了芙蕖一起去看她。卓孟怀正坐在后院里让小厮给她剥核桃吃。每剥一个,她便赏一锭银子。我哭笑不得:“你这做的可是一桩亏本买卖。”

卓孟怀端给我一盆核桃肉:“我就是要把你姐夫的钱统统用完,谁叫他训兵已经两天不归家了。”

我笑着摇摇头,拿出一包金丝虾饼。卓孟怀尖叫了一声。

“我的好妹妹,姐姐可馋死这个了。”

“宋大厨称忙推脱,烦我剥了好半天的虾才肯做。”

卓孟怀吃得腮帮子滚圆,含糊不清道:“对了…前几日…我听…你姐夫…”

我帮她倒茶。

“说…看见…华隽了。”卓孟怀吮着手指,又拿起一个。

人人都说看见华隽了,唯独我看不见。

我拿着他的画像,走街串巷,问遍商贩。卖糖糕的男人说华隽来吃过,卖凉茶的女人说华隽来喝过,卖布匹的老者说华隽来裁过,卖药材的大夫说华隽来诊治过。

我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一个关键,华隽依旧是从前那个华隽,不似我画中的面貌灼伤。我不解其中何故,但毋庸置疑这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冬至夜,我在将军府吃羊肉。桌孟怀胃口极好,喝了五六碗羊汤,问我:“可有华隽的消息了?”我摇摇头,又给她盛了一碗。卓孟怀接过羊汤,拍拍我的肩:“不急,等你姐夫回来,我让他带队去找。”

我慌忙摆手:“这可使不得。”

半月后,我打伞走在街上,果然见到许多正在挨家挨户搜查的官兵。成将军正坐在路边的早点摊喝豆浆,见到我,笑了一下。我朝他行礼,问他长姐近来身体可好。成将军递给我一碗豆浆,抚额头疼道:“你姐姐羊肉吃多了上火,这两天闹着要吃西瓜。”

我一口豆浆差点呛住。

“寒冬腊月的又下着雪,我看你一个姑娘家也不便出门,就在家等消息吧。”

“劳烦您多费心了。”

拜别成将军后,我到了青玉馆。我收了伞,抖了抖身上的残雪,递给小厮一锭银子。他引我到了二楼最东面一处僻静厢房。我推开门,满室的茶香扑鼻。只见一男子坐在正中,虽面缚白绫,却在习字。

我坐在他对面,平心静气道:“谢先生,久仰您大名,不知可否为在下指点一二?”

他正写到最后一笔,停了:“姑娘有何心疑?”

小厮过来收了笔墨,熄了茶炉。

他替我斟茶。

“我在找一个人,但他总避着我,让我找不到。”

茶水洒了一二滴。

窗外白雪簌簌。

茶雾氤氲,谢先生放下茶壶:“你说你寻他不到,我却觉得他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此话怎讲?”我不解。

“你既说他避你不见,就说明他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你四处追赶寻觅,可曾有回头看看过?”

临近年关,街市热闹非凡,摊贩们摆出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宝贝。我想买些小玩意给卓孟怀送去,却不料与一少年起了争执。明明是我先看中的白玉簪,刚要买下,他却抢先付了两倍银钱。我与他理论许久如同对牛弹琴,正僵持不下,我气极转过身去不理他,却无意间瞥见铜镜里照出身后的一双眼。

我怔了怔。

那双眼带着惊惶之色离开了。

我做出平生最快的反应,放下白玉簪,不顾那无赖少年的絮叨,转身涌入人海。

他走得那样快,背影在人群中虚晃,我边追赶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

“他的眼睛在那场大火里受了伤,虽不致盲,可如今同我一样是个残缺之人。”

“我从不觉得有何残缺,你如此,他亦如此。”

我拼尽全力重重拨开人群,大声喊他的名字,他却愈走愈快,也不肯回一回头。我喊得鼻子发酸,喉咙发紧,牙也跟着哆嗦起来,语不成句。

“你可曾想过,倘若你寻他无果,该当如何?”

“无何,再寻。”

恍惚中我被人撞了一下,跌到了地上。我不顾疼痛赶紧爬起朝前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果然没了华隽的踪影。我定定地站着,这一瞬,我万念俱灰。

“先生若再遇他,烦请帮我递句话。富贵贫疾在我眼里皆无妨,唯有他不见我,才叫我真正苦痛。”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芙蕖在远处焦急地喊我,这才回过神来。我转过身,却又愣住了。

此刻恰似人间静止,天地缥缈,万物虚空,只剩眼前人。

他红了眼眶,嗫嚅着:“方怀……”

我揩去脸上的泪,笑着摘下了他的狐狸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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