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做地产？”我看着面前这位名叫阿Ken带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有些紧张的瞟了眼桌脚，寻思了下措辞一本正经道：“地产销售是一份非常磨练人的职业，我希望能够借此学习到更多新东西增强自己的个人能力。”
阿Ken慢悠悠吐出一口烟圈，有些泛紫的嘴皮扯出一道诡异的弧度：“说真话。”
“我想买房，”一瞬间，我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语气颓丧的像是漏了气的玩偶，“而且干这个还能时刻掌握房价动态，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遇见业主急售的笋盘。”
“Verygood！做中介就是要有明确的目标和追求才能勇往直前，”啊Ken隔着办公桌倾着身朝我伸出手，“欢迎你加入安家置业！”
“额？”我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算面试通过了吧？急忙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握住阿Ken，说：“谢谢Ken哥,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不要叫我Ken哥，以后就是同事了，叫我阿Ken就行。”
“是，Ken哥。”
阿Ken拿起桌上的一叠A4纸递了过来，“这是一部分“资本豪庭”的业主电话，你是新人就先从复盘开始学吧。”
“好的Ken哥！”我迅速接过资料，语气郑重的像是当初宣誓入伍，幻想即将走上战场的新兵。
“好好干！”阿Ken点点脑袋顺手摁灭了烟头。
自觉已无话可说的我有些局促的问：“那我出去做事了？”
“好，你去找阿珍她会教你的。”阿Ken亲热的笑着，视线已经飘到了别处。
“好的。”我答应着拧开门把手，临出门时侧过半边脸想再说点什么拉点好感度，没等我拼凑出华丽的词汇，握着门把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拉上了房门。
唉～果然还是个没情商的笨蛋啊，这点近乎都不会套。我自嘲着走出办公室，四下打量起工作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门面，算上接待台背后的经理室跟洽谈室也就三十平不到，位于工业区边上的一排铁皮房里。看着有些简陋，但这一排近百米的掉头车道边上，除了一家修车行基本上全是地产中介，肩负着主道对面的超大型楼盘“资本豪庭”以及附近地区的厂房、地皮的租售生意，几乎在当地形成了一个新地标，人称“地产街”是也。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店门左右两侧一共八个工位，只有两个女人并排坐在一起各自忙碌着。
其中五大三粗、肤色黝黑的那个叫李红，是王安妈妈的朋友。她身边那个二十来岁的圆脸女人叫蒙珍，是李红的死党，同时也是这家中介公司的销售冠军。
昨天我才刚从老家过来务工，老妈便带着我请李丽红、蒙珍两人吃饭，并拜托二人带我入行。
今天便是蒙珍将我推荐给经理阿Ken，还答应会亲自教导我。
这件事早在我刚退伍的时候就已经和母亲商量过了，现在正是地产最火热的时候，做得好不但收入高还能多接触点人，让当了八年兵的自己可以尽快融入社会。
况且我还有一个不得不尽快购置一套单位的理由，而地产中介这份工作无疑将对我产生除收入以外的价值。
于是我朝那两个女人走去，“珍姐、紅姐”。
“哦，阿安”靠门边的蒙珍抬起头，圆脸上露出可爱的笑，“怎么样，面试没问题吧？”
“通过了，Ken哥他人很好。”我一边说着顺手拿出阿Ken给的A4纸，“对了，什么是复盘啊珍姐？”
“你过来我告诉你，”蒙珍拍拍身边的空位，随手接过我递出的资料。
趁着蒙珍在看业主资料，我绕过长桌来到蒙珍身边坐下。
蒙珍指着资料第一页上“炒螺湾”三个字，“呐，这个是炒螺湾的业主电话。炒螺湾是个新盘，所以资料基本都是准确的，阿Ken对你还算不错哦。”蒙珍朝我笑笑，接着说：“复盘其实很简单，但是要多点耐性才行。对了，你会不会说白话啊？”
“嗯，会一些。”我有些为难的点点头，“我中学时候就在这边读的，但是讲的不好。”
“不好没关系，以后多说就会了。”蒙珍将资料还给我，指着桌上的座机，说：“你就照着资料上的电话一个个打过去，问他们要不要卖房子就行。”
随后教给我一套基本的话术流程便接着做回自己的事情。
我于是老老实实且满怀希望的拿起座机话筒，拨通资料上的第一个电话，从姓名上看对方应该是个男人。
“喂，哪位？”的确是个男人的声音，我恭敬的说出盘算已久的台词：“您好张先生，我这边是安家置业的。请问…”
然而不等我说完，男人便爆炸般愤怒的打断了我。“去死吧你，我房子早卖了怎么你还不知道？消息这么不灵通还做什么地产，乘早执粒啦你！”
男人说完便立即挂断了电话，我倒并没有在意他不客气甚至称得上侮辱的言论，昨晚我就已经结合电视跟报纸上见到的有关中介的新闻，料想到可能遇见的种种情况，当然也包括被侮辱性的词汇拒绝。
只是我的白话实在说不上好，一些不常用的词语还不太明白其意义，现在正纠结着“执粒”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珍姐忽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思路，“阿安啊，以后复盘的时候不要说自己是安家置业的，要讲自己是九州地产的知道吗。”
“嗯，好的！”我一惯的性格都是先答应，再提问：“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中原地产名气大啊！在紫荆城也很有知名度，你知道啦，资本豪庭有很多紫荆的业主，你这样说人家会比较信任你一点。”
“哦！是这样啊！”我顿时恍然，随即提出一直在心里纠结的疑问：“珍姐，“执粒”是什么意思啊？”
珍姐低着头在一本小笔记簿上记录着什么，头也不抬的说：“怎么，是不是刚才那个业主骂你了？”
“嗯？嗯！”我有些惊讶，“也不算吧，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执粒”就是倒闭的意思啊！”珍姐仍旧低着头，嘱咐道：“以后要是人家骂你，你就挂电话。千万别和人家吵，知道吗？”
“嗯嗯，懂了珍姐。”我这才焕然，心里并不愤怒，反倒暗自开心又学会了一句方言。
我一只手搭在座机的数字面板上，一只手撑开有些卷曲的A4纸，手指摸挲过一行行资料，那是一个个单位地址、人名和相应的电话号码。
炒螺湾三街四栋2506、炒螺湾一街二栋1702、炒螺湾五街八栋203…
都是建面过百平且今年刚交付的新房啊！
我在心里嘘了口气，看着那一个个人名和号码，心中莫名的意气风发。看，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辛辛苦苦一辈子才攒下这套房？而如今你们还没来得及入住，享受家的感觉，就要先面临我的“亲切”问候。
都卖吧！卖吧！卖吧！把你们的付出的佣金变成我的首付吧！
整个下午我都在不停地复盘，一个个电话播出去却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回答。
翻了翻资料，粗略的估摸了下，打出去不下一百个电话，要么一听地产二字直接挂的，要么就是开口就骂的，还有些干脆打不通或者无人接听。总之，一个房源也没找到。
放下话机，我有些疲惫的撑着桌子把头枕在手臂上。
此时店里就剩下我和办公室里的阿ken，蒙珍三点的时候和李红约了客人去看房，到现在也没回来。
我掏出退伍前新买的诺基亚，百无聊赖的翻着电子书。这是一本都市题材小说，紧接着上次的情节，主角再次征服了一位上市公司女总裁还豪气的买下了一栋千平别墅送给隔壁小寡妇，我不由得心灰意懒起来。
唉～这才是生活啊！尽管知道这只是写手虚构的故事，却不妨碍我对有钱人的生活产生出无限憧憬。
也许小说的情节并非空穴来风，正是有钱人的生活现状也未可知，贫穷也并不能完全限制我的想象。
正当我对有钱人的生活陷入无限遐想之际，啊Ken忽然走出办公室对我说道：“啊…啊安是吧？六点多了下班吧。”
我慌忙站了起来，连声应是。心中不由忐忑起来，也不知道刚刚趴在桌子上模样会不会给人家造成不好的印象。
啊Ken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又进了办公室，蒙珍她们还没回来，我只能收拾东西朝办公室喊了声“Ken哥再见”后便离开了。
因为离家近，所以我便步行回去。经过租驻地所在的村口时，远远的便看见一群人围住了一辆满载泥沙的渣土车，稍远出还停着一辆标着“特警”字样的黑色面包车。
走到近前，国人的天性驱使着我挤进人群中，抻着脑袋往里瞧。
原来是卡车轧着人了。
被轧着的是个流浪者，脏成一缕缕的长发下是张乌黑消瘦完全分辨不出男女的脸，仅能凭借凹瘪的胸膛和哀嚎的嗓音判断出是个男人。
流浪汉的一条右腿被一米多高车轮完全辗住了，现场却并没有看见血迹。也许只是压断了骨头，断裂的骨茬却没有扎穿皮肤，所以血液都淤积在大腿里。
被这样一辆七八米长，满载的渣土车轧着，要说骨头没事，愣谁都是不会信的。
也不知道事发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流浪汉枕着马路牙子有一声没一声的低声哀呼着，瘦削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着，不禁令人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支持不住。
流浪汉的脑袋旁站着个手足无措的中年男人，男人握着手机惶恐的对一个警察述说着事发经过。结合围观者的议论，我大致理清了经过。
我所租住的村子名为泾渭村，整座村子都处于超大型楼盘“资本豪庭”的包围之中。出村的大路名为泾渭大道，亦被“资本豪庭”中的两期楼盘紧紧夹住，于是泾渭大道中段上方便有一座二十多米长的连接两期楼盘的内部桥梁。
桥下是进村的道闸，而流浪汉便一直在桥下居住，渣土车则是给村中一处新建楼盘同样归属“资本豪庭”开发商资本地产公司旗下“节节高庭”小区运送沙石的。
因为天气阴沉，路灯也还还没到时间开，再加上桥下本来就黑，所以司机大意之下也没注意到路边有人。
而流浪汉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看见渣土车往村子里来，便大喊大叫着从窝棚里冲了出来。
司机一时刹车不及，将流浪汉撞倒。所幸只是轧着流浪汉的一条腿，没有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眼见流浪汉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围观者只是漠然围观，特警们三两成群不知聊着什么，个别站到人群前维持秩序，而司机正六神无主的录着口供。
我见已没什么热闹可看便打算走了，却听见身边一个佝偻的老太婆操着方言自言自语，黢黑短小的手指冲着流浪汉指指点点：“抵死，有报应啦！卖了祠堂得黑心钱，这是先人报应他噶！”
老太婆满嘴污言秽语、唾沫横飞，晦涩的方言我听的时懂时不懂于是便失了兴趣，径自钻出人群回家。
走出百来米，远远的听见村口传来警笛声，救护车到了。
我没在关注，掏出手机想看看小说主角送了小寡妇别墅之后的故事，手机正好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诗诗。
女友来电！
我赶忙接通，“喂，诗诗。”
“啊安，工作找的怎么样？”
我：“嗯，今天第一天上班呢。”
“哦，什么工作？”
我：“中介，地产中介。”
“嗯，那挺好。”电话里诗诗沉默了一秒，开口道：“我和我妈说你回来了。”
“哦，是吗？阿姨好吗？”我忽然紧张起来，诗诗是阳城本地人，省会人家啊！而我只是外地来的打工仔。
“谢谢，她挺好。”诗诗再次沉默了下，接着说：“她说想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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