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何所需?”
赵姑娘看着对面衣衫单薄年轻人道。
“一杯......欲生酒.......”年轻人吞了吞口水道。
赵姑娘眉头一挑“欲生酒?”
“是。”年轻人坚定的回答到。
赵姑娘叹了口气,神情复杂。
“为了救人?”
“对”
“讲出你的故事。”
赵姑娘幽幽道。
那一年。
书生带着一个庄子的乡亲为他凑的盘缠进京赶考,还未入得城门就遭遇了蟊贼。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是一群身强力壮的蟊贼的对手,几个推搡之间书生就被人狠狠推倒在地,盘缠被洗劫一空,独留下一筐被书生拼死护在怀里的诗书。
蟊贼走了,书生没钱去住客栈,只得去城外的破庙与一群乞丐同宿。
书生蜷在角落角落努力忽略流浪汉们分食晚餐的香味,肚子饿得咕咕叫。
有人扔了半块烧饼过来:“书生,吃点东西吧。”
书生抬起头,看了看对方,垂下眼睑,摇了摇头。
他十年寒窗,所学所行皆是君子作风,怎可食这嗟来之食?
众人哄笑,不再搭理他。
一个清亮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你这书生好不知好歹,都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书生抬眼看去,是一个粗布衣衫的姑娘。
姑娘眉眼含笑,挎着个小小的篮子,篮子里正是刚才那些流浪汉分食的烧饼。
姑娘见他看过来含笑带嗔:“看什么看?。这烧饼都是我一个个是烘出来的,可香了。”
流浪汉的乱糟糟的笑着,书生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姑娘是附近山里的乡民,常来庙中送些吃食。
书生站起身来将一角的褶皱抹平,认真的施了一礼,却一言不发,而后再次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这书生,还挺倔。”姑娘剁了跺脚,放下竹篮离开了。
后半夜的时候突然起了风,气温骤降,破庙里四处漏风,纵使七八个流浪汉挤在一起相互取暖也还是被冻醒了。
书生独自一人蜷在角落里,微微发抖。
干草用完了,柴枝微微有些泛潮,火折子点了半天也没能点燃。
众人四处看了看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了书生旁边的书上。
“嘿,书生,商量个事,兄弟们冷得慌,不如借本书来引个火?”
书生一声不吭,众人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一个小个子的男人上前来准备拿书。
呯--------
刚才还一声不吭的书生突然扑过来,死死将
那堆书护在身下。
小个子男人后退了一步:“有话好好说嘛!”
话刚说出口就背书生的模样吓了了一跳。
借着淡淡的天光,可以看到,书生面色潮红,喘着粗气,连一双眼睛也烧的通红,显然是受了风寒发烧了。
他就这么睁着被烧得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小个子男人,护着书本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发抖。
小个子男人被吓得又退了一步,顿时觉得落了面子,不由得怒从心起,上前一把抓住了一本书:“穷酸书生都快病死了,还把几本破书当成命根子,爷今个儿就要烧了你的书,看你能奈我何?”
说着手上加力,就要将书扯走。
书生烧得神志不清,却死死的拽着书,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嘶吼声,小个子男人听得心烦,一脚蹬在书生心口,夺了书就想去引火。
“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书生迷迷糊糊地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来人,浑身却在一瞬间松懈了下来,先前夺书的那股劲也是一点不剩了,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书生只觉得口鼻之间的气息烫的令人心烦意燥,冷不丁,一股子淡淡的香气袭来,像是闻过千百遍般,书生不自觉地向着香味的来源靠了靠。
姑娘将干草扔给了流浪汉们,将书重新捡起塞回书生手里,
“真是个呆子,书重要还是命重要?啊?”
出生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但姑娘还是听清了:“书重要。”
姑娘照顾了书生一个月,一个月后,风寒初愈的书生重新站在了城门口。
十年寒窗,书卷上的汗,手指上的茧,还有遥远的父母乡亲都在等着这一天。
书生心中豪情万丈,大步迈进了城门,却又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荆衩布衣的姑娘站在远方,柔柔的望着他笑。
书生只觉心中一暖,蓦然觉得京城深处那座雄伟的宫殿也不在遥不可及........
少年义气,诗书襟怀,他的心里燃着一团火,一直烧到了帝阙。
放榜那日,他在客栈里倚窗独坐,面前是一方罗帕,没绣什么花样,只有一缕熟悉的淡香。
报喜的刚走,丞相府的管家就来了。
新科进士人人招揽,但舍得嫁出去自己独女的,也只有丞相一人。
书生沉默许久,最终沉默下跪,婉言拒绝。
纵横朝堂结党无数的一代权臣微微挑眉:“哦?”
只是一个字,书生便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书生不后悔,收拾了自己不多的行李,黯然离开京城,却没想到刚出城门就遭遇了劫杀。带人的刀刺进胸膛的感觉有点凉凉的,倒不是很疼,被鲜血糊住的视线里,隐隐可见一人,青丝青衣,嫡仙一般飘然而至。
醒来,眼前是熟悉的茅屋,姑娘在他身边拧着帕子。
姑娘皱着眉头:“傻不傻,前途重要还是那点读书人的节气重要?”
书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重要。”
“你--------”姑娘豁然站起,神情复杂,却不是书生想象当中的欣喜。
茶汤袅袅,似有微芒闪烁。
“后来呢?”赵姑娘是个合格的听众。
书生神情落寞,眼里有茫然之色。
那一年,他带着姑娘还乡,却没想到,因作弊被取消进士身份的消息先他一步传到了家中。
父母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回来作甚?”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如山呼海啸一般席卷而来,书生浑身发抖,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发生了怎样的巨变......
书生一把火烧了那一筐曾视为生命的诗书礼易,在乡民们失望的目光中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山里,他抱着姑娘,失声痛哭。
开垦荒地,种地狩猎,书生和姑娘隐居深山。
书生本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和姑娘一起隐居在深山了......
但,姑娘病了,病的很重,不过几天便瘦得不成人形。
就在三天后,姑娘在他怀里安心的阖上了眼。
书生在小屋后面挖了个小小的坟墓,他得陪着她,要不然,她会害怕的。
用了三年书生才从姑娘的死后的悲痛中缓了过来。
书生又开始苦读诗书,但,好景不长,外域的杂碎开始进攻中原,中原不敌。
被那些杂碎夺走了好几座城池。
书生一夜未眠,胸腔里沉寂多年的一颗雄心砰砰跳动。
书生从军去了。多年的耕种狩猎给了他健壮的身躯,曾经握书的手如今毅然握住刀戟,书生在姑娘坟前坐了一天一夜,已经有了老茧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姑娘的墓碑,不舍的看着姑娘的坟,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
“等我。”
爬冰卧雪,横槊关山,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后来,我回去了,但是……我没有找到她。”书生泪痕晶莹,脸上现出茫然之色。
“那你为何现在来我这里?”
“救人。”
“所救何人?”
“她……我找到了她!她没有死!”书生神色变幻不定,忽然又激动起来,“我在一次找到了她,可是她快要死了,我要救她!我听说,只有你能救!”
书生猛然站起,急切地走来走去,脚步踉跄,脸色因为激动而潮红。
赵姑娘悠悠叹了口气,望着他在水汽中逐渐变得淡薄的身影。
“你又何曾回得去?”
窗外暮色褪去,黑暗降临,室内灯火昏暗,书生的身影在黑暗深处幽幽发着光。
“你战死沙场而不自知,又以残缺的灵魂跋涉万里,试图回到家乡,却不知道,人鬼殊途,沧海桑田,你不过是千年前的一缕残魂,又如何能寻到你的故乡,你的妻子?”
赵姑娘揭开酒壶,酒已温好,幽香更甚,更有莹莹微光闪烁其中,似星海,似洪流。
书生猝然醒悟,呆立当场。
赵姑娘眯起眼睛,在她的身后,无数光影一闪而逝,那是眼前的书生所忘却的千年岁月。
岁月如沙,点点汇聚在酒中,书生的身影越发淡薄,摇摇欲坠。
“你心中,可还有什么疑惑?”
“是。”
“当年你出征,曾有一白狐一路相随,那便是你的妻子。”
“我曾猜想过是她。”书生的眼眸中尽是满溢的温柔,“可她为何如今……”
“为何她有仙狐之身,如今却垂垂老矣,病入膏肓?”
“是,我不明白。”
赵姑娘沉默片刻,道:“她去寻世外仙草救你,费尽道行,也未能成功。”
书生固执地盯着赵姑娘的眼睛,显然还在期待她说些什么。
良久,赵姑娘才开口,道:“你放心,我可以救她。”
书生展颜而笑,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身影终于消散。
欲生酒,以半缕魂魄入酒,使酒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可只要求酒之人有一点不情愿,或是后悔,这欲生酒便是成不了了,书生,是七个求得这酒的人。
书生终是消失了,椅子上空留下一瓶酒。
此酒,名为“恋青”
赵姑娘刚刚将酒收进百酒集,便传来了敲门声。
“进。”
门未锁,进来的是一老妪,枯瘦如柴,喉间的咳嗽声撕心裂肺。
赵姑娘到出已温好的酒,刚好一碗,端与老妪。
七道火,便是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烹以灵魂,佐以岁月,最终这一碗,唤作放不下。
放不下是剧毒,亦是解药。
赵姑娘悠悠抬眼:“千年前,你不过是看多了话本子,闲来体验一番书生狐女的爱情,到头来,竟落得道行散尽,要靠一凡人的残魂才能活下去?”
“现在的我,只想活下去而已。”老妪喝下茶汤,浓香入喉,沁心透髓。
千年岁月弹指一挥,在她的身上悠悠回转,她还是面容俏丽的狐女。
“他本有王侯之命,受我之累,才落得气运散尽、饮恨沙场,这是我的罪孽。但你既然知道这些真相,又为何允他来救我?还编出一副我痴心不改的谎话来哄骗于他?”
“我说了,这是毒药,亦是解药。”赵姑娘望着狐女的眼睛,“他的解药,你的毒药。”
狐女怔忪半晌,倏地落下泪来。
“不错,毒药。”
狐女本无情,这一碗茶汤,虽救了她的性命,却浸染了她的灵魂,从此这人间便是她的炼狱,在她无尽的余生里,都将挣扎在对书生的爱恋与悔恨之中,无力逃脱。
赵姑娘目送着狐女踉跄走远,拿出百酒集。
“溪,你在等等,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在见到你了,无论如何,只要能再见到你,背弃天下又如何,只要,只要能见到你。”赵姑娘如同受伤的小兽般发出咽梗的嘶吼,声音里全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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