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那个姐姐身上好脏啊！”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罗幸之停下脚步，往声音的源头望去，又长又脏的流海把小女孩的身影切割成好几块，纯真的脸庞让人心生欢喜，罗幸之扯了扯僵硬的脸皮，想回个微笑，却只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别乱说话，赶紧走了！”小女孩的妈妈看罗幸之的目光和“笑”后，赶忙扯这小女孩往前走了，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罗幸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裙，长长的指甲，垂在胸前沾有泥土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泥土，还似有似无地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还真是脏到极致了啊！周围的人都远远避开，偶尔有个行色匆匆的经过也会捂着鼻子加快速度走过去，无一例外，眼里都带着嫌弃和唯恐避之不及。罗幸之面无表情环视了一圈，然后大步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高级的服装店。
才刚推开门，店里的导购员便连忙捂着鼻子赶了过来，皱着眉说：“喂！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赶紧出去，不然就叫保安了！”
看了眼一脸嫌弃自己的导购员，从破烂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卡丢了过去，依旧面无表情地说：“给我拿几套休闲点的衣服鞋子。”
导购员手忙脚乱地接住丢过来的卡，本是一脸嫌弃的表情在看清卡上的字和颜色后，立马摆出一副殷勤的嘴脸，点头哈腰的样子，似乎连臭味都变成香的了。一秒钟之前还捂着鼻子要赶人，现在巴不得罗幸之把整个店都买下来，脑子里一边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表面却保持着标准的露齿笑，嘴上还不停得介绍着当季新品，罗幸之路过的每一件衣服她都能夸出花来。
在罗幸之拿了十来件衣服，三四双鞋子之后，在女导购员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罗幸之冷冷地说了两个字，“结账。”
本来还想说说的导购员在接触到罗幸之冷冷的眼神后，还是识趣地噤了声，说了声“稍等”，便连忙转身结账去了。
罗幸之结过导购员手中的袋子和卡，也没管在结账期间突然出现还说了很多没营养的话的什么经理，转身就往外走，然后进来对面的酒店。
不出意外，再一次经历了十几分钟前在服装店发生的事情，在前台开口轰她走之前，再次祭出那张万能的黑卡以及早已准备好的新的身份证，然后在被围观之前进了电梯。
两个小时后，满是水蒸气的镜子里映出个朦胧的身影，罗幸之伸手抹了把镜子，镜子里女子披着件浴袍，长长的还在滴水头发被顺便抓到脑后，露出一张毫无血色也没有表情的脸，狭长的眼睛里只有一颗很黑很黑的瞳孔。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男声：“你眼睛真美，你要是笑起来孔雀都会想开屏的！”这算什么比喻？罗幸之心里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可是镜子里的女子依旧面无表情，用手扯着嘴角才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罗幸之无力地垂下手，心里叹了口气，突然有点想不起这个声音到底在哪里听过了，甚至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说的，果然，还是活得太久了啊！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
理了理头发后，罗幸之拿起手边的剪刀，想着记忆中的样子，给自己剪短了头发，再看镜中的自己似乎没有那么陌生了。
“你好，我是罗幸之，我回来了。”罗幸之望着镜中的自己郑重其事地介绍着，“我又回来了。”
在罗幸之的记忆里，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从墓地里爬出来总会对自己说一次，这是第几次，她也记不清了。但这就像一个流程，像是在声明什么似的。
按照人类的说法，人在死了之后，好人会上天堂，坏人会下地狱。罗幸之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死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见过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可能是自己应该不能算是个人吧。但是罗幸之也会生病，也会疼，甚至会死，只是人在死后身体会腐烂，只到剩下白骨一副。可是她不会。她只会没有意识，只会失去温度，也会没有心跳，但身体不会腐烂，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
之后会再次醒来，然后就会想今天一样漫无目的地又在街上，会被当成乞丐，也会被当成神经病，甚至还会被扔垃圾。
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每隔几十年就是上演一次，从刚开始的难以接受，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而且“睡着”的时间好像慢慢变长了，从刚开始的一两天，但现在的一两年。活着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一开始从孩童时期缓慢的生长然后“死掉”用了好几百年，现在人不会老，但似乎身体却老了，上次竟然只“活了”五十多年。
如果一定要说自己跟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就是能听到将死之人的遗言，最后送他们一程。
为什么能听到呢？
关于遗言跟死不了这两件事，罗幸之自己也说不清楚，都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事情了。
时间太长了，听过绝望的遗言太多了，多到自己都忘记要怎么笑，要怎么哭了。
生老病死的人，有些总是恋恋不舍自己的家人、家产，没有家人朋友的反倒特别洒脱；遇上意外的人，总是不甘心，想着自己的雄途伟业，自己的大好青春；那些些想不开的自行了结的人，永远都是一副全世界都负我，从来都没有人理解我懂我，自怨自艾的占绝大多数……
罗幸之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慢慢开始想起以前遇到事情，听到的故事，有些人生前没地说没人听死了没法说，有些人还来不及说，还有些人说了却没人愿意听。其实绝大数人的遗言都是给别人的，给家人，给恋人，给朋友……只有一小部分人的遗言是给自己的，给如果还有来世的自己……
“啪嗒！”电热水壶的水开了，罗幸之起身倒了杯水，然后再次回到窗前坐下。冬天，天总是黑得特别快，街道旁的路灯不知何时亮起，路灯下稀稀拉拉的行人，搓着手拉紧外套，要么快步行走，要么跺脚现在路口。闪着红灯的路口停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的司机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绿灯亮起之后又赶忙打起精神，缓缓启动卡车。
眼前的景象似梦非梦，却一点都不真实，杯子里的开水滚烫，烫红了手掌，她似乎感觉不到。突然罗幸之猛地站起来，用力的把手中的杯子放在茶几上，玻璃碰撞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她却毫不在意。
把脸凑到窗户的玻璃前，轻轻地哈了一口气，玻璃上迅速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罗幸之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原来自己真的活过来了。
罗幸之转身拿起自己新买的衣服鞋子，决定出去走走。
身后玻璃上的雾，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然后响起开门的声音，灯光灭了，关门的声音响起，整个空间回归黑暗，剩下杯子里的热水还在冒着烟，一缕，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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