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夜,胭脂刚吹灭红烛,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胭脂推开门,明亮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祝栎举着一壶酒,一面喝着一面走来,步调已经完全凌乱。
他醉了,胭脂从来没见他喝醉过。
“胭脂?不对,你是宋艾香!不必出来迎朕,快进屋去,天凉了。”
胭脂不为所动地站着看宣和皇帝朝她走来。
“这酒却是越喝越发热了。”
宣和说着,一口将白玉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你喝醉了。”
胭脂站在祝栎面前,而她只有冷冷的表情,就像冷冷地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之上。
“因为这几日朕没有来看你?你不悦?别恼了,朕不是来了吗?”
宣和伸手去揽胭脂,满身清冷苦涩的酒气环绕着胭脂,她推开宣和皇帝,后退了一步。
“罪妾是先皇的妃子,莫要污染了陛下。”
宣和定住了。那双曾经吸引了宋艾香所有目光的眼睛正紧紧看着她。
他醉了,却又好像没有醉,他丢掉酒壶,用力地搂住她,什么也不说,任凭她的拳头落在背上,齿印隔着锦衣在肩头深陷。
酒壶地碎片融入了月光,胭脂嘴角的血渗进了祝栎的锦衣。
秋深了,竟还有一两只残存的蝉,孤寂地啼叫着夜的凄凉。
(十四)
那一夜宣和还是走了,带着肩头的疼痛和胭脂憎恶的神情。但往后几日他日日留宿冷宫偏殿,什么也不做,只是搬一条圆凳坐在床边看着胭脂。
胭脂不知道宣和想要什么,他有了皇位,有了天下人的爱戴,有了后宫佳丽三千,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宣和坐在她床头看着她,她赶不走他,就背对着他。
他却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仇恨利用和阴谋,他问她吃得还习惯吗,他问她要不要吃玉露糕,他问她秋深了屋里是不是该添炭火了,他问她要不要派几位宫女来照顾她,他问她那只可爱的纯色灵狐去哪了。
他关心的太多了,胭脂从来都不理会他。
宣和不在的时候灵狐就会从鸳鸯宫回来,报告祝劼的情况。
这几日祝劼已经不那么痴傻,他也像胭脂一样,时常坐在窗边远望,一坐便是一天。
二十几日后,胭脂就可以带着祝劼离开皇宫,离开苦痛离开仇恨,离开束缚了他们半生的罪孽。
可明明好像已经有了希望,胭脂双瞳中阴郁的灰色却愈加凝重。
胭脂一直以冷淡回应宣和,她没有想到的是,宣和竟然将宋艾香的身份还给了她。
“胭贵妃已死,你是宋艾香,一个与胭脂长得相似的女人。”
她又是宋艾香了。是宣和皇帝心仪的女子,宋尚书的女儿,东朝未来的皇后。这些,都是宣和许诺给她的。
宣和皇帝让胭脂搬出了冷宫,以艾妃的身份住进了容华殿。
可胭脂不想再成为宋艾香。宋艾香早已死去,她又怎么能让死人复活。胭脂不承认自己是宋艾香,可宫里所有宫女都假装从不认识她,亲切地唤她艾妃娘娘。
她是宋艾香的时候,是自由无拘束的;她是胭脂的时候,是备受宠爱的;那艾妃呢?一个充满虚伪的身份,她又该如何接受。
无论如何,胭脂总算能在宫里自由行走了。
她偶尔会路过鸳鸯宫,但她不敢进去。宣和安排在她身边的宫女每一个都像眼线一样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宣和还是每日留宿她的宫殿。
他不再只是搬一条凳子坐在床边看她。
宣和掀开锦被躺在胭脂的身侧,伸手紧紧搂住她柔软的身子,颇孩子气地道:“这是朕的宫殿,你不让朕躺着,难道还真要朕干坐着看你一整夜吗?”
胭脂被宣和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一动不动,彻夜难眠。
这些时候,她总会想起在九巍山村的生活,好像很遥远,又好像是在昨天。
她会想起承治,曾经她也是这样躺在他身侧,不安难耐。
胭脂觉得命运是一轮风车,无论怎么转,她都只是挂在风车上一段无处安稳的破绳带。
离重阳还剩半月余日,胭脂身边的宫女似乎对她放松了看管。
这一日晴,阳光灿烂,宫女们忙碌着除扫容华殿。胭脂独自走出宫殿,也无人在意她。
胭脂走过御园,走过花亭,走过无数的小径,最后,走到了鸳鸯宫,停在合拢的两扇厚重的红门前。
侍卫们拦下了她。
胭脂还未开口,两个侍卫却像被冻结似的僵直了。灵狐从屋檐上跳下来。
“我就知道是你来了。”
胭脂推开大门走进鸳鸯宫,宫里一个人宫人也没有。树枝杂草生得旺盛,就像冷宫偏殿一样。
灵狐走在她前面,朝正殿去。
祝劼就坐在宫殿里,整日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在胭脂推门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有抬头。
胭脂就站在门边看着他,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他。
灵狐走到祝劼身边绕了一圈,好像在叫他。祝劼这才慢慢抬起望向门边。
眼神交汇的一瞬间,成百上千只蚂蚁爬过胭脂的心肺,泪水模糊了眼睛,她几乎要忘记原来她还会哭。
可是祝劼的目光好陌生,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她,即使他望着她,却透过她望着她身后的一片荒芜。
“你是何人?”
他问道。
胭脂哑口无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唯一能证明胭脂存在的他,也已经将她忘却。
“你是这狐狸的主人吗?”
祝劼又问。
这几日,宫里的人渐渐离开了,只有狐狸陪他,使他不那么孤寂。
胭脂点点头。
“这狐狸生得颇好看,也颇有灵性,它好像能听懂我说得话。”
祝劼完全不像一个疯了的人,或许是疯过了,便忘怀了一切。
胭脂说,“你若喜欢它,便让它一直陪着你吧。”
“那你呢?”
胭脂好像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思。
“你是它的主人,如果它陪着我,你该怎么办呢?”
祝劼解释地说,狐狸走到他脚边,他伸手去摸它。
“无妨,你比我更需要它。”
胭脂微微笑着,难得诚挚的笑容。
“那多谢了。”
胭脂看着祝劼和狐狸融洽的氛围,默默转身离开了宫殿,走出鸳鸯宫。
或许胭脂永远不会知道她转身的那一瞬,身后的人眼中露出了怎样落寞的神情。
(十五)
胭脂回到容华殿的时候,祝栎正在宫殿里训斥宫人。
她知道,他在找她。
胭脂慢慢朝殿里走去,祝栎疾步走向她。
“你去哪了?”
“这皇宫再大我也无处可逃,不过是去御园逛了逛。”
祝栎看着胭脂冰冷的眼睛里透出冷漠的光,他欲言又止,招呼身边的太监呈上木盘。
木盘上一件金红色的长袍锦衣齐整地躺着,流光满地。
“重阳那日,我希望你穿着它陪我参加筵席。”
胭脂瞥了一眼木盘上的锦衣,随意地点了点头,绕过祝栎走向他身后的卧榻。
祝栎挥手,宫人们纷纷退下。
祝栎朝坐在卧榻上的胭脂走去,双眸阴郁难测。
“为什么不能让一切都过去?”他问。
“皇上觉得我还有什么过不去?”胭脂望向那双眸子。
“宋艾香,你可知,许多事情是没有选择的?”
“皇上不择手段得到了一切,又何必做选择呢?”
“是。我不择手段罪大恶极,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胭脂心头凝起一块,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只不过是在用感情欺骗她控制她,如今他又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毫不留情地将爱人的心剜出来,可以面不改色用刀子一下一下地划着那颗真心,任鲜血沾满指尖。
这像蛆虫一样的感情曾啃噬她的骨肉,如今只令她恶心。
胭脂弯着眉眼望向祝栎。
“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从前如此,往后亦如此。”
看,她也学会对他撒谎了。对他顺从,让他放心。
祝栎有一瞬的错愕,但任谁看那眼中的笑容都是真切快乐着的。他想在面前的人脸上找到一些伪饰的痕迹,他惊异地发现她用在另一个人身上的假意竟也用在了他身上,他只能在心里为自己感到可悲。
“我有些累了。”胭脂又换上了一副疲惫的模样。
“你休息吧。”祝栎说着,转身离开了宫殿,没有丝毫犹豫。
胭脂松了口气似地斜靠在卧榻上。
灵狐不知何时来的,也跳上了她的榻子,靠在她身侧。
“他不杀你便罢了,为何还如此关怀你?”
胭脂触到灵狐额前的毛发,似乎变得丰厚了些,这几日它又长大了一些。
“我又如何知晓呢,人类的心总是变幻莫测的。”
“就像你一样,”灵狐说着蜷成一团雪白窝进胭脂怀里,“你是不是又动摇了?”
胭脂揪住它的尾巴,“无论如何,这东朝宫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灵狐转了个身子脱离胭脂的束缚,踮着步子走在卧榻上,突然亮起萤绿色的圆眼睛盯紧胭脂,“你最好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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