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握着手机,遍体生寒。
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着颤。
她说不。
不要,不值,不必。
不要他的锦上添花,不要他。
她说,我恨你。
如何不恨?蜜里调油时说去就去,杳无踪迹里音讯全无,骤然重逢下的重重进逼。
满心惆怅,一腔热血,只落得个落花付与流水。
自命自诩而已。
哪里来的惆怅,哪里来的热血?
他所给予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居然还怀着奢侈的愿望。
我敬你一尺,你还我一丈。
谁规定的?
有付出就有收获?有失去就有得到?
这世事无常,这变故无端。
彻骨的凉。
苏凉身子铁浇一般僵着,半边凉,半边热。
身后会议室门打开,季安走出来,“苏总,会议还继续吗?”
没有回答。
季安疑惑着,没敢走开。
突然就听到苏凉问,“你说,有人恨你,怎么办?”
“要么,打回去;要么,恨回去。”
季安豪不犹豫。
“哈”。
苏凉在笑,可这笑干巴,只在面上。
苏凉拍他的肩,“年轻真好。”
不是此,就是彼,不是黑,即是白。
曾经的世界,也是这样恩怨分明爱恨昭昭。
可现在,明明知道她恨,却只想捧她在手心。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想着她的恨也如春水,苏凉木木的身子逐渐回暖,整个人终于可以动弹。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后招手。
“都散了吧。”
苏凉不得不鄙视自己。
这算什么?
偷偷隐在车子里,而车子隐在树下,转角的坡上,就是她永远的家。
她还没有回来。
她的家人都在门口殷殷期盼。
她的孩子健康,她的先生优秀,她的公公婆婆明理,她的职业正是她所钟爱,实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她刚刚还说她恨他,他此刻殷殷守在这里。
师出无名。
他一掌拍在方向盘上。
一辆车子从他车旁急驰而过,急停在她家门口。
回来了。
早早聚在门口的一家子都围了上去。
隐约只见顾况然抱了个人下车,只看到一只瘦弱手臂虚软无力地垂着。
昏了?倒了?瘫了?可有缺胳膊少腿?性命可无忧?
不不不,不会的,如果严重到那样早已经送医院了,不会送到家里来,她刚刚还口齿清楚,这会儿怎么…?
苏凉心口狠狠一揪。
再抬眼,门口已经不见了那一家人。
苏凉自怀里掏出手机,呼叫。
“季安,半个小时后带着刚才开会的人到顾教授实验室。不要管,不要管我们的合约成不成形,先不要管我们这边。先跟顾教授沟通,具体合约我们再细谈。我稍后就到。”
调虎离山。
在她最需要顾况然的时候。
苏凉,你有种。
他几乎是狠厉地掰开副驾前方内斗。
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匣子拿在苏凉手上,缠枝暗纹,雕花搭扣,匣身上浓墨重彩地行书“玉腻”两字,啪地弹开匣子,露出乌黑色锦缎内衬,几只一寸来高小小的细白瓷瓶并排。
这无意中得来的活血化瘀生肌美容方子,今天倒派上了用场。
苏凉长出一口气,下一刻淡淡一笑,她说她恨他,他这样,是在缘木求鱼啊。
那一颗焦灼的心又加了丝丝缕缕的灰。
他倦倦靠着车窗,眼里是倦怠淡漠的光,车子隐在树荫下,而他隐在树影里,光影拓在他侧面,呈现出苍白的颜色,他整个人是无神的。
他几乎要抛了玉腻,他要掀按她庭院的门铃,他要瞧瞧她是不是安好,他勒着车门扶手,额头下力地抵着车门,忍着心头一阵一阵的浪涌。
他因用力在这深秋里汗出如浆。
他最后的理智盯着院门,终于等到两位老人带走豆豆,终于等到顾况然离家出门。
苏凉一跃而起。
那个人一动不动地伫立在落地窗前,那窗前的剪影象是经了雨水的春树,没了平常的挺拔棱角,倒是含了雨水滋润的松软,但这雨后的松软带着一点隐约的寂寥,让人心生疼痛。
沈初初出门即看到这般景象,她生生刹住足。
仿佛是香樟树下恋恋不去的少年。
满心的期待。
满怀的伤感。
当年那点不安再次闯入心房。
听到响动的苏凉回首仰望。
她在楼上,俯仰生姿.
果然流光容易把人抛。
于她,时间是深醇的美酒,一分一分地酝酿她的美丽,这酒意不多一分,不少一点,刚刚好地妩媚。
于他,时间是蚀骨的毒药,一寸一寸由里及表地湮磨他的鲜明,这毒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深深地将他消磨。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他无言而专注地凝望,沈初初几乎在这醉人的目光里沉溺,她抬手抚抚面纱,理理鬓边乱发,抿紧唇,加重脚步,款款下楼,“来啦?”
落地窗外,天色渐渐放睛。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眼前的她依旧娉婷,看来腿脚没有问题,穿这么高的鞋,刚摔了的人,不怕在家里再崴脚?那鞋子着实漂亮,衬得她越发身姿如柳,她象是特意蒙了面,伤处都在面上么?露在外头的额头眼角青青肿肿,破了一大块皮,眉骨处还裂了一小点,若是再近一点点…
他眼眸狠狠一收.
隔着沙发,隔着茶几,两个人无言凝望着。
这距离比之昨夜…更亲近,更遥远?
红木盒子扣在他掌心。
他手背上伤疤历历在目。
他如今在她面前彻底放开他的掌了。
不知几时才能放开他的心事?
苏凉低头,将盒子搁在茶几上,再抬头。
“走了。”
沈初初没了方寸。
好象满是征尘的将士寻不着敌人,满腹文才的士人遇不着明主,一把乱拳击打在棉花上。
无处着力。
沈初初一颗提拎在半空的心顿时没着没落。
如意从厨房门口奔过来。
“苏董,这就走啊?我才泡的茶…。”
沈初初没了方寸,眼睁睁见如意送他到大门口。
沈初初赶上几步。
“哎…”
苏凉略侧了侧身子,露半个脸给她。
他肩背挺直,只见下颔处的青色阴影。
沈初初一时不知自己想说什么。
苏凉只垂着眉等待,不急不躁。
沈如意眼珠两下里转了转,忽然跳了起来,“糟糕,我忘了厨房的水…”
沈初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我没事,”她顿一顿,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半天才撩撩眼皮,垂下眼帘,“你放心…慢走。”
苏凉侧露着的眉不动声色地放了放,那斜对着沈初初的半张侧脸无形中柔和了许多,他不复言语,默默离开。
沈初初站在门口的光影里凝着不动。
屋外刚刚放晴的光线映得那个人金子似的,金碧辉煌,让人想入非非。
屋内如意的茶杯重重掼在桌上。
沈初初眼睫忽忽一跳。
如意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心事?”
沈初初吁一口气,一直提着的身形委顿下来,她抛下围巾,丢在沙发上,人也跟着瘫倒下去,瞪着几上玻璃杯口的热气不语。
这是他刚刚未曾饮过的水.
“是谁?”
避无可避.
沈初初轻咳一声,“你刚不是喊得亲热?”
“沈初初,我当然知道他姓甚名谁…对你来说,他是谁?”
……
“故人”。
沈如意面上泛起讥诮,“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故人?”
沈初初直起身不答,她揽过那杯茶,细细抿一口,这本是他的茶水,入口苦涩,心头更甚-总是这样错过。
沈初初口腔里的苦意一丝丝泛上来,她面颊都皱在一起.
“啊”,如意嘲讽地啊了一声,这一声’啊’,即短且促,由平至仄,旋律婉转,尾音上扬,“原来劳燕纷飞,鸳鸯失群;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正是你擅长的领域,怎么要落实到行动上来么?-多么老套俗烂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桥段啊!”
沈如意鼻子里直呵呵。
沈初初口腔里那点苦意漫至鼻腔眼底,她鼻底酸苦,眼底酸涨,她瞧着那清亮茶水起了涟漪。
一滴水落进了杯底。
谁的泪?
沈如意一身倒刺被那泪滴卸了个干净,她高涨的气焰象被戳破了的气球,她静静看着沈初初,半晌无言,良久坐过来,抠下沈初初抓得死紧的杯子,调子低了八度,“做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给谁看…饿不饿,我给你拿点吃的来?”
沈初初半蜷在沙发,伏在如意肩头,抖抖地咬着唇,“不想吃。”
倒把沈如意气笑了,“饿死也好,作死的东西…初初,你明不明白,你这样半吊子的纱巾,妖妖娆娆的鞋子,在他眼里意味着什么?”
沈初初没了底气,她面颊彻底埋进去,作沙漠里埋进沙子的鸵鸟,半天才闷闷回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只是没找到口罩…”
“你什么时候在家里穿过高跟鞋?还特意挑了最喜欢的款式颜色?”
那种在幽暗灯光下闪着诱惑光芒的暧昧酒色。
沈初初面上一窒,转而一红,幸得她此刻面上颜色丰富,如意瞧不出动静来。
她木着一张脸爬下如意肩头,作势欲起,“无事生非,我离了你…”
如意一把扣住她手臂,斜睨她,无可无不可地笑,“作贼的被抓了现行?”
沈初初横如意一眼,拂开她,重新捧起杯子,静静瞧着水花,她头发顺着拂下来,遮住半边脸颊,她隐在半遮的阴影里,“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你分明得陇望蜀朝秦暮楚,沈初初,你的心…昭然若揭。”
沈初初从阴影里抬起头,不安地移了移身子,“你总是这样--你非得一招致敌见血封喉?那面纱不过是当口罩,高跟鞋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她眼眸躲躲闪闪,不敢正视。
从没见过的心虚.
沈如意审视着她,冷哼一声。
“没有以后,如意,你放心。”
沈如意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沈初初哀哀回视,一脸祈求。
沈如意竖起的双眉慢慢放平,她端起桌上茶水,细细吹了吹,“罢了,其心可诛,其情可敏-饶你.”
她合上茶盖,暧昧地眨眼,“多久没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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