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９3年３月２５号，天阴沉沉的下着毛毛细雨，仿佛这样的天气才是人间常态。
吴津在厂房开出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啪嗒啪嗒应和着回声诡异地响着。刚才吴津给王三贵打电话，打了三次，没有人接。王三贵前两天说他在大观乡。联系他打大观乡检查站的电话即可。吴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忐忑感。虽然合作了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池，但是他也太大骇了。把钱汇过去，连一纸收据都没有。他安慰自己，还有银行的汇款凭证啊。他稍稍放宽了心，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芙蓉王，沉闷地吐着浓密的烟圈。
他万万没有料想到，他的财富就如这烟圈般消散得飞快。而这种名贵的烟此后十年内，他再也没有买过。
抽完烟，他再次拔通了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那串号码。电话嘟嘟地响起，吴津的心纠的紧紧地，他生怕自己会错过话筒里的任何一个声音。一声长长的嘟声结束后电话通了。
“喂，你找哪位？”一个陌生的，略带嘶哑的男人声音从电波那头传来。
吴津极力克制住自己焦躁的情绪并强迫自己面带微笑，用极尽友好近乎讨好的声音回道：“您好，麻烦帮我叫王三贵接一下电话。”
曾经有人说，打电话虽然见不了面。但是如果你是面带笑容接电话，对方就能从声音里感知到你的美好。这么多年吴津早已养成微笑接每一个电话的习惯。
“王三贵啊，他昨天回老家了。”听说他母亲生了重病，他急匆匆地搭班车走了。
吴津愣愣地拿着电话，脸上勉强的笑容直接僵硬在了空气中。对方见这边没有声音，不耐烦的喂了两声，“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这声“啪”的闷响，砸碎了吴津所有的希冀。吴津心里默念一声完了，便像一垛软泥一样坍塌在了沙发椅子上。
老家，王三贵的老家是哪里的？对他是隔省——贵州省的吧。具体是哪里呢？吴津不清楚。合作了这么多年，他这才想起王三贵几乎不喜欢提起家里的任何事。
对报案。马上报案。不，先不能报。吴津内心纠结着，猜疑着，激战着。他想王三贵他是个诚信的人。他的母亲病危，他焦急，回去一趟很正常。可是，他为什么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或许他走得太仓促，又或许他没有想那么多，毕竟他是个男人，男人通常心比较粗吧！可是我要的很急，这么大的一个单子，他该来和我说一声啊！他纠结着，痛苦着，最后决定再等两天看。
吴津有气无力的开着车从工厂回到家。就他那么心不在焉的开车，竟然没有出大事故，其实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多年以后想起那个晚上，吴津还是会心有余悸。有一辆摩托车与他的小车险些对对碰，幸而那摩托车司机，技术娴熟、动作灵敏，在千钧一发之际错开一条小缝避开了。
那位司机度过惊险后狠狠地骂了句：“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这是要玩命呢？”骂完他骑着车愤怒地扬长而去。
吴津听力很好。这句话，心神不宁的他在嘈杂的大街上，竟然听得如此真切。它像一根刺，虽然痛，却让原本麻木的他精神为之一振。这个世上每天都有人失去生命，比起那些意外没命的人来说，他这又算得了什么？他最糟糕也不过是失去钱财，人们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更何况事情还没有真正下定论。
此时的吴津虽然心烦意乱，但是他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这不仅是对合作多年伙伴的信任，更是对人性的美好所抱有的信念与希望。
吴津回到家时已是晚上9点，比平时要晚了近2小时。李欣看他不但回来得晚，而且还摆了一副臭脸，心里十分不痛快。她斜眼瞟了他一眼，不快地问他道：“吃过饭啦。”
吴津早已烦得没了胃口，只想沉默，他连一句话也没有回，看都不看李欣一眼，重重的甩门把自己关进卫生间一顿冲洗。仿佛水能冲洗掉他身上所有的霉运与不幸，当第二天醒来后，一切又会回复到原来的美好。他冲洗了一个把钟头，才从里面走出来。此时李欣早已躺在床上睡着了，甚至还打着小鼾。吴津见此，心里又多出来一股无名火。不过现在很晚了。所有人都休息了，他再也没有地方能把这股火发泄出来。他咽下这股焚烧得他心头灼痛的火，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
这本来就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他有太多的“如果”要考虑。如果王三贵真的把钱卷走了，他该怎么办，是赔违约金，还是找人借钱，把厂子再经营起来。借钱，找谁借最好。如果王三贵没有走，能帮他把事妥妥的办好，那该多好，他一定会烧高香感谢……他就那么来来回回的想到天亮，当李欣起床时，他闭着眼睛，还在想。
李欣离开卧房后，他突然睁开了眼，也想起床。却发现自己骨头酥软，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只蚁虫在他的脸上爬行，一时间竟是无力起来。
这天，饱受精神折磨的他迟迟没有去公司，上午10时许，秘书小刘打电话说，下定金的人来问纸张的进度了。
吴津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再次拔通了王三贵留下的那一串号码。电话很快通了，还是昨天那个声音嘶哑的男人。
吴津没有微笑，他不再有强笑的力气，有些习惯要摧毁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您好，帮我找一下王三贵。”
对方听到是吴津的声音没好气的说：“找王三贵啊，他不在。”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哪晓得，他妈妈病了，他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吧！”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
“那你知道，其它人，有谁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和他亲近的人。”
“没有。”对方回答的干脆立落。
吴津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心乱极了，头脑一片空白。
“啪”的一声，对方又挂断了电话。
此时的吴津绝望，恼怒，愤恨。他对人性再也不抱任何幻想。他把电话狠狠地扔在底座上，全然不顾它会不会坏掉。接着雷厉风行地开车去警署报案。
虽然，有汇款单据，但是却没有收据。而且吴三贵是外省人，此案子公安虽然立案，但不能保证，能把钱追回来。
过了好几天，警署没有任何消息，而吴津的公司资金已周转不灵，与他合作过好几年的银行不再肯给他贷款。
他到处东奔西走，去借钱，平日里与他往来甚欢的亲戚，同学，好友倒是极其热情的接待了他。只是一提及钱，每个人都面露难色，虽然原因各有不同，但结果却是相同的-——没有钱能借给他，或者只有很少的钱能借给他。
有一个同学借给他2000元。此同学及其妻子明说加暗示让他打收据，前前后后竟然传达了数5次。他心很痛，不知道是痛悔自己的大意，还是痛恨自己在他人心里的信誉。他当时愤愤地想，不久，很快，他必然把这笔钱还上，而且他还要给他们付上可观的利息。
吴津忙了三天。往所有可能会借钱给他的人家里都跑了个遍，最终他所借到的钱也只有3万元。这对于公司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更为糟糕的是与他签合同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他受骗的消息，找上了门。他苦苦挣扎了两天，自以为做人很成功的他，在危难时刻才发现，没有人能帮自己。
当时的造纸业，本身并非爆力行业，经营那么多年，没有背景的吴津向来都是脚踏实地，一步步逐渐扩大工厂规模。当合作方过来让他赔偿违约金时，吴津没有想到他的工厂只能宣告破产而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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