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镜行第二十一章

容镜正式走马上任是三日后的事，据说是个黄道吉日，但是容镜却并不是很高兴。因为他被无耻的损友们敲诈了近一个月的晚饭。

祁硕是这么理直气壮的算算术说给他听的：“你看啊阿镜，你从九岁的时候和我们认识，见面的时候，我们几个拉着你到处拜年，结果那些个奶奶夫人见了你个个被你迷了心窍，差不多把家底都掏出来给你做了压岁钱，还有那些没有眼色的，都以为你是哪家小姐，还问我们说媒的，你的压岁钱要不要算我们的功劳？说媒的彩礼钱你没收，但是我们的耳根从此不清净，你说是不是得付我们精神损失费已及口齿劳碌费？还有还有，你就说，自从认识你以后，哪次诗会文集别人还注意过我们？光彩陪衬费付的不冤吧？还有，你这个人，说起来好像很低调，其实做起事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惊吓费要付不要付？被你比的没影以后我们的受挫的心情是不是应该得到一笔合理的补偿？这不算，你的身体不好，我们几个莫逆之交，是不是前呼后拥的把你当自个儿的太爷爷太奶奶一样供着？这丫鬟小厮每月都有月钱，我们几个不说宗室之后吧，世家大族的子弟总算得上的吧？辛苦伺候费必须得有一笔吧.......”

容镜当时正在摇着折扇思索怎么样说服启元帝答应自己的建军计划，一听这浑似滔滔流水之不绝不尽的一大串，顿感头痛无比：“祁硕小侯爷，你祖辈明明是文官出身，人说万事惟有读书高，而金钱贾侩为低贱之业，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没继承令尊令祖的美好品德，反而像是商贾出身呢？”

“切，”祁硕不屑地嗤笑，画着泼墨醉翁的折扇摇的癫狂，“我们这一群人，谁信这些？！商贾的算数和持业手段就是那些所谓的王公贵胄拍马也及不上的，这叫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亏你还饱读诗书，这都不懂！”

旁边正在喝水的徐思原本端端正正地咽进一口凉白开，这下又端端正正地全喷出来了。

祁硕无视意脸尴尬不停咳嗽的徐思，自认为无比风留潇洒的摇着扇子，斜着一双笑眯眯的狐狸桃花眼瞟着容镜。

“既然在下欠了那么多债，怎从来不见不耻下问、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祁硕大师来讨债呢？”容镜长眉一宣，似笑非笑道。

“原本正在学习祖辈的淡泊名利、韬光养晦之策，觉得不应当如此吝啬，问你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后来天不遂人愿，无奈发现应当因材施教，这些策略着实不符合硕的个性，在万般焦急的时候，突然看见商贾之道，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祁某人见猎心喜，于是加紧学习，考虑再三的情况下，认为此事虽然鸡毛蒜皮，但是你容镜公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一定会在乎，考虑到你幼小的心灵会不会被摧残的问题，祁某人忍受万般苦楚，终于决定向你要债。”

祁硕眼皮都不眨地从嘴里蹦出一堆白烂瞎话，说的他自己简直是沉浸学习无法自拔以致头悬梁锥刺股，真叫人听了替他脸红，比如徐思，既没有祁硕堪比麟陵城墙的绝世厚脸皮、又没有容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城府，在一边窘迫的要钻进地里去了，谁叫祁硕怕自己不足以说服容镜，吧不明所以的他牵了过来呢？现在躺枪了。

“还是说，”祁硕略显狂狷的一双眉飞起直要飞进鸦青双鬓，笑得不怀好意，“高贵不忍拖欠一分钱的镜昙公子是想要硕吧这些年拖欠的利息和违约金都算在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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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镜一路走上通向他办公所在地东南府的属道，一路做着忏悔——

他错了，错得太离谱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接见祁硕，接见祁硕了以后就不应该听他说话应该上了茶立马尿遁急事遁，听她说话也不因该听懂他在说什么，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也不应该表示自己听懂了，表示自己听懂了以后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和！这！只！狐！狸！讲！道！理！

容镜咬牙切齿，但是出于自己从小的深入骨髓的礼仪教育，还保持着完美无缺的雍容微笑，一路上路过的衙役都诧意这位典属国大人看上去真漂亮真和善，只有在他身边随侍的姬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股无比强烈的冰寒怨念，打了个抖。

抬头望一眼好蓝好蓝的天，姬羽在心里默默祷告：“今天千万不要有哪个没眼色的人出来怼姬凉殿下啊，否则后果大概会很惨烈......看这样子是积累了满肚子的怨气亟待发泄啊......”

容镜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优雅一直到东南府的衙署，他也不和那些各怀鬼胎的官儿们废话，温温和和却又绝对不容拒绝地向着满场打算来见礼的官员们道：“把衙署里所有的下到衙役上到分司之长的官员全部叫过来，再把近十年的财务报表、政令、以及人事簿子给我全部拿过来。”

全场都被新上任的典属国大人的简单粗暴的画风给惊呆了。新官上任第一天，不是都应该先互相见见礼、说说好话、拍拍马屁、联络联络感情、日后大家心照不宣互相照顾照顾，这样才比较符合官场上大家的规矩和高贵范儿么？现在是啥情况？

冷场大约十几秒以后，终于有人回应了容镜官场上第一个命令，不过，不是好态度——

“大人，我们衙署的公务众多，若是全部叫来，只怕会误了大事。”

姬羽立刻在心里哀叹一沈：为什么世界上就是有这么都作死的人呢？！

他撇过头，不敢看容镜此时的脸色：这叫不叫想睡觉偏偏有人送上热枕头？姬凉殿下刚刚想出气，现在就有人送来了出气筒......

其实容镜此时的脸色倒是蛮“温柔善良”的，如果忽略掉烟波浩渺的双瞳里面澹荡的腾腾杀气的话——

他和蔼可亲地在主座上坐下来，和蔼可亲的笑望着那个出头鸟，和蔼可亲地问：“请问这位大人是？”

“下官童烨，见过容镜大人。”这个官儿明显死到临头还不知，觉得自己反将了一军般得意地传模作样一揖。

“好说好说，”容镜还是八风不动和蔼可亲的笑容，“我对童大人是久闻令名、仰慕已久、恨不一见，今日终于得见尊颜，感觉实在是盛名之下无虚士，简直三生有幸。”

大家都有点奇怪，这个童烨不过是近三年才进来的一届小官，可以说名不见经传，而容镜别的不说，家世、容止、才名、官职都要比前者强了几个等级，着实说不上、也犯不上后者来笼络、讨好至此。话虽如此，可是毕竟好话谁不爱听？容镜说出来的话那叫个流水一般草稿都不打，（由此可见，祁硕和容镜着实是一丘之貉）把童烨拍得一头雾水之余、与有荣焉红光满面，连连逊谢道不敢不敢。只有一边充当背景的姬羽用满是同情悲天悯人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

果然，容镜下一句话就让这个得意忘形的人脸色刷的惨白——

“童大人今年是三十有七吧？着实是龙精虎猛、堪为我辈典范，阁下二十又五致仕，家境贫寒而出人头地，全靠家中孤寡老母相助得以饱读诗书，无奈第二年，童大人便在青楼中迷上了丹蕊姑娘，一掷千金，家中老母病逝都未曾一顾，草草了了丧事，阁下经此一事，不仅未曾悔改，还变本加厉，流连烟花之地，而镜虽不才，却还记得，大临的吏法有言：官员不得狎妓？”容镜笑眯眯地道，听得堂下一干大小官儿们冷汗涔涔：这些（阴）私，一听就知道是瞒得死死的、要带进坟墓的秘密，谁晓得怎样被这个年仅十四、容颜生花的典属国知道的如此详细，而且，从上到下的官员都多多少少到酒楼里狎妓过夜，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确确实实，吏法里就有这么一条规定，容镜拿它来说事，你明知不对就偏偏哑口无言反抗不了。

真是太可怕了......

这是哪里蹦出来的一个妖孽啊？

一时东南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儿们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事实证明，大家见到容镜的第一感受都是差不多的......

姬羽满脸不屑地望着已经大惊失色地跪下瑟瑟发抖的童烨：哼！蠢材！不知道姬凉殿下最会抓人家弱点、挖人家隐秘、看见别人倒霉就幸灾乐祸，而且最要命的就是过目不忘加嘴巴特毒么！（真是浪费了你一张出尘高洁皮相啊，容镜）

这还没完呢，童烨刚刚在底下缓过被毒舌狂轰滥炸的一口气儿来，容镜又笑眯眯好像十分困惑地补了一句——

“可是，恕镜见识浅薄、井底之蛙，为何镜见过那许多和大人同样的’不羁‘之士，只有您万花丛中过、至今无一嗣呢？”

万籁俱静。

良久，衙署内一片压抑的低低偷笑。

......没法儿不笑啊。这位典属国大人，实在是......太狠了......嘲讽人家不孝无节操也就罢了，你还嘲笑人家睡那么多女人有啥用，银样镴枪头——生不出来！活该白死了老娘还套不住花魁啊！

哎呀呀，人身攻击，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大家纷纷忙着捂着嘴低着头死命憋笑，没有一个人想到为这位可怜的童烨说句好话的，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谁知道这位毒舌的典属国大人会不会如法炮制，给他们也来这么一下，那可真是，比死还让人难堪，谁叫你童烨看不起人家，自作自受，那你就好生消受着吧！我等还是作壁上观，作壁上观......

童烨才恢复一点的脸色在听到如此恶毒的一句话之后彻底变成了死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