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婴的住处，商徵羽很惬意地坐在窗阁上，晃荡着玄空的双脚，咬着一个梨子。
窗外，雨淅沥沥地下着，过滤以后的空气，被风吹到脸上，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子婴打了个折扇，走到商徵羽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那片灰暗的天空，温婉地笑道：“妹妹今日怎么有这闲情逸致到我的府上来坐坐？”
梨子被商徵羽咬得“嘎吱”响，她眯起眼睛，轻声笑道：“无事无事，随意走走，不觉中，便走到了这儿了，就来看看子婴哥哥在做什么。”
“原是如此。”子婴眸中含了一抹笑意，“我正好有些事，想去找妹妹，你却来了。”
“哦？何事？”将梨子的残骸随手搁置在一边，商徵羽漂亮的眼眸笑起来就好似会摄了心魂一般。
子婴颇有深意地看着商徵羽，语气中似有一种警告的味道：“听闻你在调查一些事情，哥哥只想劝你一句，这些本不是你分内的事，无须将自己牵连进去。”
商徵羽伸出手，让雨落在掌中，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所做之事，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子婴对这个词感到很鄙夷，“你又当真做得到问心无愧？”
商徵羽的眼波婉转，她浅笑：“只要尽力了，便无愧了。”
这句话，让子婴愣了很久。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子要做到如此境界，需要什么样的能耐，他也没有想过，很多本与她无关的事，她又是凭借着什么样的力量揽到自己的身上。
在商徵羽的身上，他看到的是一个巾帼的精神，却又有异于这样的一种品质，恍若是不愿理会世事，却又系天下安危于己身。
商徵羽从窗阁上跳下来，她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一边玩弄着，一边若有似无地说道：“哥哥这儿既然有客，为何不请出来，让姝儿见见？”
子婴当下一愣，异常诧异地看着悠闲自若的商徵羽，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愧是商徵羽商大人，果然什么都没能瞒住你。”一声轻蔑的笑声在空气中响起，苍老却又有力。
“果然是你啊！”明明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商徵羽的语气中透着的却是无尽的惋惜。
薛权，这个商徵羽在流时空最尊敬的上部，现在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纵使他知道有朝一日，商徵羽定会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是，这个速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
“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薛权定了定神，神色有些叵测。
轻挑了一下柳眉，商徵羽只是淡然地回答：“掌握一个大概，而已。”
最后两个字，商徵羽说得是那么的风轻云淡，恍若一切与她无关一般。
“说说吧！你是怎么怀疑到是我的？”薛权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深邃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浅笑。
就像商徵羽还在流时空的时候一般，那种温暖的笑意，陪商徵羽走过了二十几个年头。
商徵羽伤感地一笑，她的眼帘降了一半，语气中再也没有往日的阳光：“一开始，并不知道。”
“哦？”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薛权内心的不安开始蠢蠢欲动。
“不管是醉香楼灭口案还是边境战事，甚至是苏府灭门案，我都没有想到这一方面。”商徵羽扬起头，长叹了一声。
那一声悠长的叹惜，仿佛是在为什么事感到惋惜。
“那你又怎么会怀疑到我？”薛权仔细地想了想，他从头到尾应该没有露出过什么破绽。
商徵羽嘲讽般地一笑，又是一声叹惜：“一切，你都做得很完美，三个案子看上去没有丝毫关系，可越是深入，其中的联系越是复杂。”
看了一眼沉默的薛权，商徵羽顺手捞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悠闲地说道：“首先是醉香楼的灭口案，我一直都想不通，其中为什么会牵涉到鹰帮？原本宫七已经要说出一些线索了，却在此时被灭了口，吕柯虽然没有追到凶手，可这却为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消息，那就是凶手的轻功非常好。”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子婴平淡无奇地接上，他不明白商徵羽如何以这么简单的理由来怀疑有些奇异的事。
商徵羽笑得颇为好看，她眯着眼睛，笑道：“是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但是，我知道，鹰帮在这件案子中，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后来边境传来战事，父皇派毅将军率兵前去，自然，守卫在雍城的蒙家军也会前去，这样，原本由蒙家军主守的雍城将会变得很好攻下，而且，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加上里应外合以及特殊的异能，在蒙家军赶来之前一举拿下雍城，并不一件难事。所以，我便猜想，醉香楼一案，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是，一切仅仅只是你的猜想而已。”子婴说这话的时候，薛权的目光开始有些冷峻了起来，凭他对商徵羽的了解，她既然能猜到开头，定然能以开头猜到最后。
商徵羽又岂会负他所望？
“那么明显的加害，换了谁都不会信，何况，是她。”说这话的时候，薛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神色淡然的商徵羽。
商徵羽啃着手中的果子，淡漠地说道：“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上部呢！不错，当初，李斯接手整治醉香楼，醉香楼便出事了，表面上是有加害李斯的意思，但是，这最多也就治李斯一个看管不严之罪，罪不当诛，可见，这件事的目标绝对不是李斯，而宫七寻玉牌之事，也正好坐实了这个事实。”
子婴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他又问：“那你又是怎么联系到边境的战事的？”
薛权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商徵羽。
商徵羽淡定地一笑，又回到了窗前，悠闲地看着窗外落下的雨珠：“其实，一开始，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而已，我并没有多想，只是离开之前，感觉到一丝异样的不安，所以，我便在太上落嫣宫设下了结界，没有我的认定，一般人都进不去。真正引起我注意的，其实应该是在我从边境偷偷回到雍城的那天。我在听到苏府被灭门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了雍城，但是，我却没有同随行的侍卫一同回来，而是偷偷地回了太上落嫣宫，见到梵启之后，他给我看了一张在苏府发现的牛皮纸，此时，我才彻底地将三件案子联系在一起。”
看着商徵羽甚为自信的笑意，薛权不禁想看看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究竟有多聪明：“哦？是么？然后呢？”
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忧伤，商徵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牛皮纸上虽然只写了【血染雍城】四个字，但是，这却足以说明，苏府灭门案的主谋一定是一个有实际兵权的人，就算没有实际的兵权，也应该是一个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而这四个字又直接点明了主谋的真正意图：雍城。”
子婴刚要说什么，却被薛权伸手止了话音：“你继续说。”
一声轻叹，商徵羽有些无奈了，这种破案的游戏，她很不喜欢玩，有些费力不讨好的感觉。
但是，时至如今，她也没有了退路：“但是，能做这些事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江湖上的人，既然不是江湖上的人，那么定然是朝廷中人。随着苏府被灭门，我更确定了这个想法。苏令汝，执廷尉一职，廷尉，掌司法之权，如此一联系，我便有些眉目了。想必，有人曾经去找过苏令汝，要苏令汝同他们合作，可苏令汝是个忠臣，宁死不屈，那人怕阴谋败露，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苏府上下全部灭口。”
“苏令汝告诉你的？”对于商徵羽说的这一段，薛权很怀疑，若不是有人和她说，她又岂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商徵羽摇了摇脑袋：“他什么也没和我说，我也没问，只是根据大概的情况，做个大胆的猜想罢了。”
顿了顿，商徵羽见两个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继续说道：“其实，醉香楼被灭口，威胁辞非云率重兵骚扰边境，让边境战事吃紧，让毅将军带着蒙家军前去支援，苏府被灭门，甚至是种种异样的感觉，我都没有怀疑到你，可你却偏偏让城出现在我的面前，这就太不该了。”
“难道让城来接你回去也不对么？”薛权不明白，难道他让卫焱城来接商徵羽回自己的地方，这也有错？
可他最终还是太低估了商徵羽。
商徵羽嘲笑般地看着薛权，凉凉的眼睛里不带任何的情愫：“你让城来接我，本就没有错，可错就错在，我却是在廷尉府的后堂遇见他，那个地方，是暂时安置苏令汝全府上下遗体之处，他去那里做甚？岂不可疑？”
“所以你便怀疑到了我？”薛权顿觉得她的这个理由很可笑。
商徵羽还是摇了摇头，她叹惜道：“你太不了解我们这几个人了，这么多年了，我们几个人的处事方式你岂会不知？这一切，要怪就只能怪，你是让城来带我回去的，可在我拒绝的时候，城却提出要留下来帮我。要知道，城对你的命令向来都是遵从的，岂会不向你请示就擅做主张？此时，我便起了怀疑。所以，我便让珺墨帮我跟踪城，果然，一切不出我的意料。”
薛权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神态自若的商徵羽，自嘲地一笑：“没想到我的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竟成了我致命的破绽，你……真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啊！”
“一子错，满盘皆输。”商徵羽满目萧条地看着渐停的雨，“天理昭昭，因果循环，为恶者，必遭天谴。为君者，当为天下，有些道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么？”
看着商徵羽的背影，薛权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他培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他竟然一点也不了解！
“既然一切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你想怎么处理？”时至如今，子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一开始见到商徵羽的时候，他便知晓此事绝对没有全胜的把握。
商徵羽沉思了一会儿，倏而，她抬头看着薛权：“若现在停手，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认为我会就此罢手？”薛权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开始觉得商徵羽有些不自量力。
“你若不肯罢手，本君就让你去阎君那儿报到。”珺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商徵羽的身边，眼眸中闪过的清冷让人不寒而栗。
盯着突然出现的珺墨，薛权紧紧咬着下唇，久而，他长叹了一声：“最终，我还是输了。羽，若我不肯罢手，你当真会杀了我？”
商徵羽浅浅扯起嘴角，轻轻牵过珺墨的手，她道：“我永远不会对你下手，因为你对我有恩，但是，我更清楚，墨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
珺墨怜爱地看着商徵羽，呢喃地问她：“你那么确定？”
“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便已经确定了他。
薛权实在没有想到商徵羽会给他这样的回答，惊讶的同时，他也做了一个决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踏入轶时空半步，正如你所说，为君者，当为天下。轶时空的事，还有很多要等我回去处理，就算是为了更多像你这样一心为天下的孩子吧！”
看着眼眸中含笑的商徵羽，薛权又说：“败在你的手上，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惭愧。”
“有些事，或许并不深究为好，至少不会在发现真相之后难受，但是，为了没有人枉死，不得不将真相公诸于天下。”商徵羽轻轻玩弄着珺墨修长的手指，眼眸中，含着一抹浅笑，压住眼底的一抹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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