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越来越颠簸,最后连勉强能被称为“路”的痕迹都消失了。
周成把车停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碎石坡上,熄了火。
“车只能到这里。”他拉开车门,山风立刻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混合着腐朽的气息,“从这里到观测站旧址,还有大约五公里山路,得步行。”
远处,是层层叠叠、仿佛要压到头顶的墨色山峦。植被稀疏,裸露的岩石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褐色。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缓慢翻涌,不透一丝天光。
赵绫给的坐标点,就在那片山峦的深处。
苏清影下了车,山风吹起风衣下摆和她的长发。她静静望着那个方向,眉头微蹙。
“地脉……乱了。”她轻声说,“像被搅浑的水。”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压抑的山势,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贴身放着的铜镜,却传来一阵比平时更明显的凉意,甚至微微有些发烫。
周成从后备箱拿出两个专业的登山包,里面是压缩食物、水、急救包、强光手电、绳索,还有几件叠好的加厚冲锋衣。
“换上。山上温度低,气候也怪。”他又拿出两个小型氧气瓶,“海拔不高,但空气……不太好,必要时用。”
他自己也换了件带兜帽的冲锋衣,背起一个更大的战术背包,手里除了那把特制短弩,还多了一根通体黝黑、刻满细密纹路的短棍。
“走吧。”他检查了一下随身的通讯设备,信号已经非常微弱,“保持队形,我在前,李燚中间,苏小姐殿后。任何异常,立刻出声。”
山路崎岖,布满碎石和滑腻的苔藓。空气稀薄而沉滞,每吸一口,都像吸进冰冷的铁屑,喉咙发干发紧。四周异常寂静,连鸟兽虫鸣都听不见,只有我们踩过碎石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山谷里回荡。
走了大约一公里,前方的周成忽然停下,举手示意。
“看地上。”
我低头看去。碎石间,零星散落着一些黑色的、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某种陶瓷或玻璃制品爆裂后的残骸。有些碎片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痕迹。
“是罗盘。”周成蹲下,用短棍拨弄了一下碎片,脸色凝重,“不止一个。至少有三四个不同制式的罗盘,都碎在这里。而且……都是被从内部震碎的。”
罗盘是风水师和很多玄门中人的吃饭家伙,材质坚固,尤其是指针和内置的磁石结构,寻常外力很难破坏。从内部震碎……只能是遇到了无法承载的剧烈地磁紊乱或能量冲击。
苏清影走过来,捡起一片沾着暗红痕迹的碎片,指尖抹过。
“血。”她确认,“时间不长,一个月内。人已经死了。”
气氛更加压抑。我们继续前进,更加警惕。
又走了两公里,山路一侧出现了人工开凿的痕迹——一条几乎被荒草掩埋的石阶,蜿蜒通向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坡地。坡地上,矗立着几栋低矮的水泥建筑。
建筑风格是几十年前常见的样式,墙面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睛。一块锈蚀殆尽的铁牌斜挂在入口处的门柱上,勉强能认出“甲三”和“观测”几个字。
就是这里。
铜镜的灼热感更明显了。
周成打出手势,压低身形,借助岩石和枯树的掩护,慢慢靠近建筑群。我和苏清影跟在后面。
空气里那股铁锈腐朽味更浓了,还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放久了的血。
主建筑的门半掩着。周成用短棍轻轻顶开,一股更加浓郁的、难以形容的怪味涌了出来。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刺入黑暗。
里面是个大厅,摆放着一些早已锈蚀报废的仪器和桌椅,覆着厚厚的灰尘。但地上并不全是灰尘。
有拖曳的痕迹。
还有零星散落的、更大的黑色碎片——这次能看出,是一些刻着符文的小型石碑或镇物的残骸。
墙角,有一片已经变成褐色的、喷洒状的大片污渍。
“不止一个人死在这里。”周成检查着痕迹,声音压得很低,“发生过搏斗,或者……单方面的屠戮。”
苏清影没有看那些痕迹。她径直走向大厅深处,那里有一扇厚重的、刷着绿漆的金属门。门上有个巨大的转轮锁,但锁芯已经被某种暴力破坏,扭曲变形。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深的黑暗和更刺骨的寒意。
她伸手,推开了门。
强光手电的光束跟随而入。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水泥阶梯,深不见底。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郁的甜腥味和另一种难以描述的、仿佛无数事物正在缓慢腐烂发酵的闷浊气息,从下方涌上来。
阶梯墙壁上,同样布满了抓挠和撞击的痕迹,还有一些用某种暗红色液体仓促涂抹的、早已残缺的扭曲符号。
“下面。”苏清影说,语气肯定,“源头在下面。”
周成深吸一口气:“我走前面。跟紧,注意阶梯。”
阶梯很陡,而且湿滑,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手电光只能照亮眼前几步,下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死寂中,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水滴落入深潭的“滴答”声。
越往下,温度越低,空气也越粘稠。甜腥味和腐闷气几乎凝结成实质,包裹着口鼻。我不得不拿出氧气瓶,吸了几口,才压下那股恶心欲呕的感觉。
苏清影似乎不受影响,只是她的脸色在偶尔划过的手电光中,显得更加苍白。她手腕上的监测环,蓝光以一种恒定的频率闪烁着,像一颗冰冷的心脏。
不知下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岩洞,被人为改造过,地面浇筑了水泥,墙壁上固定着一些早已锈蚀的金属支架和管线。
岩洞中央,是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深坑。
坑口边缘用水泥加固,围着锈蚀的铁栏杆。坑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那股甜腥腐闷的气息,正是从坑底源源不断地冒上来,如同实质的黑雾,在坑口上方缓缓翻涌。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深坑正上方,岩洞的穹顶。
那里并非天然岩石,而是一片巨大、光滑、仿佛黑色琉璃般的物质。材质不明,表面流淌着暗沉的光泽。在这片黑色“琉璃”的中央,嵌着九个拳头大小的、暗红色的晶石。
晶石的排列方式,赫然与铜镜中显现的九个血点,以及爷爷那幅《九州山河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的晶石,光芒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其中对应西北方位的那一颗,比其他八颗稍微亮上那么一丝,但光芒也极不稳定,忽明忽暗。
“地脉节点……显化之形。”苏清影仰头看着那九颗暗红晶石,声音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他们将节点之力,引导至此,进行观测……甚至,可能是封镇。”
周成的手电光扫过岩洞四周。角落里,散落着更多仪器的残骸,还有几个破损的、类似玻璃舱体的东西,里面似乎曾经浸泡过什么。
他的光束忽然定格在岩洞一侧的墙壁上。
那里有一片相对干净的墙面,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刻下了一大片凌乱的字迹。字迹很深,边缘带着暗红色,像是用血混合了其他东西刻上去的。
字迹的内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错了…全错了…不是观测…是喂养…”
“…它醒了…在下面…一直在下面…”
“…九灯将熄…锁要开了…”
“…逃…快逃…所有人都要死…”
最后是一行更大、更扭曲、几乎力透石壁的血字:
“甲三不是观测站!是坟墓!是我们的坟墓!!!”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名字,以及日期——正好是一个月前。
就在我们被这些触目惊心的字迹所震撼时,一直安静得只有气息翻涌的深坑,忽然传来了异响。
咕噜……
咕噜咕噜……
像是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在坑底深处缓缓搅动、上涌。
紧接着,坑口上方翻涌的黑雾陡然加剧!
那九颗暗红晶石同时剧烈闪烁起来,尤其是西北方位那颗,光芒猛地暴涨一瞬,又急剧黯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苏清影猛地转头,看向深坑,脸色骤变。
“退!”
她厉声喝道,同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向后急退!
周成反应也极快,几乎同时向后跃开。
就在我们退开的下一秒——
轰!!!
一股混合着漆黑粘稠液体和刺鼻腥气的浊流,如同喷发的火山,从深坑中冲天而起!
浊流狠狠撞在穹顶那黑色琉璃和九颗晶石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岩洞都在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浊流没有落下,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坑口上方凝聚、蠕动,渐渐形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幻的庞大黑影。黑影表面,浮现出无数痛苦挣扎的人脸轮廓,无声地嘶吼着。
甜腥与腐臭的气息,浓烈到了极点。
冰冷刺骨的恶意,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岩洞。
那扭曲黑影的“头部”位置,缓缓转向我们。
苏清影已经松开我的手,上前一步,挡在我和周成身前。素白的手从风衣袖中探出,指尖有微光开始凝聚。
她腕上的监测环,爆发出刺目且急促的红色闪光,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岩洞!
“地脉秽气……还有生魂怨念……混合的‘东西’。”她盯着那不断扭曲的黑影,声音冷得像冰,“下面……果然锁着不得了的‘麻烦’。”
那黑影似乎“听”到了她的话,蠕动骤然加剧,发出一阵非人的、仿佛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尖啸!
然后,它携带着令人窒息的污浊与恶意,朝着我们,铺天盖地地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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