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伦敦的第三天,天还没亮透,书院外头已经站满了人。
伊恩把大伙儿摇醒的时候,脸色难看得要命:“外头来了三批人。”他压低嗓子,“教会裁判所的黑袍子堵了东街口,魔法部的官老爷们把西门封了,还有一伙穿便装的——看那走路的架势,准是军方的人。”
林墨走到二楼窗边,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瞅。街道两头都拉上了警戒线,穿不同制服的人凑在一块儿低声说话,时不时朝书院这边指指点点。几个记者模样的人扛着相机,被拦在线外头,伸着脖子往这儿瞧。
“动作够快的。”格雷姆啐了一口,“挪威那档子事儿才过去几天?”
“有人把咱们卖了。”维多利亚从地下室爬上来,手里托着个水晶球,球面上浮着几行血红的字,“血族议会刚发来最后通牒,要我二十四小时内回去‘交代清楚’,不然按叛族罪论处。”
艾莉娅盯着窗外那些精灵侍卫——她王兄的亲卫队,就在对面屋顶上站着,弓都搭好了。“我家里也来人了。”她声音轻轻的,“这回我哥是动真格的。”
里屋传来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听着揪心。林墨走进去,看见张老爷子胳膊上那道黑线又往上爬了一截,快到肩膀了。那恶咒像活物似的,在皮肉底下慢慢蠕动。
“老爷子……”
“别管我。”张老爷子摆摆手,想坐起来,却疼得直抽冷气,“你们得走。趁他们还没冲进来。”
“咱们一块儿走。”
“我走不动了。”老人苦笑,“这恶咒沾身,挪个地儿都费劲。再说——”他看向窗外,“总得有人留在这儿,让他们觉着你们还在。”
林墨摇头:“那不行。”
“听我说,孩子。”张老爷子抓住林墨的手,那手冰凉得吓人,“桥要塌的时候,不能所有人都站桥上。得分头——一拨人回去加固桥墩,一拨人留在对岸守着。你懂不?”
外头突然响起喇叭声:“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伦敦魔法事件处理局!请立即开门接受调查!”
伊恩握紧了剑柄:“他们等不及了。”
林墨闭上眼。挪威遗迹里的画面又冒出来——父亲竹简上的血字,祭坛上流动的星图,还有那个七年的倒计时。时间太紧了,紧得没工夫犹豫。
“收拾东西。”他睁开眼,“半小时后,走密道。”
密道在厨房灶台底下,是张老爷子三十年前就挖好的,直通三个街区外的货运码头。里头窄得很,得猫着腰走。
格雷姆打头阵,背上驮着最沉的那个工具箱——里头装着他所有的宝贝家伙。伊恩断后,手里举着盏昏黄的油灯。维多利亚搀着张老爷子,老人每走几步就得停下喘气。
林墨走在中间,手里攥着那卷竹简和两块青铜碎片。艾莉娅跟在他身后,一直没吭声。
快到出口时,她突然拉住林墨的袖子:“我不跟你们走了。”
所有人都停下来。
“你说啥?”格雷姆回过头。
“我得留下。”艾莉娅的声音在隧道里显得特别清楚,“要是我跟着消失了,我哥会把整个精灵族都拉进来搜。他会拿这个当借口,把所有同情书院的势力清洗一遍。但我要是留下——至少能拖住他。”
维多利亚皱眉:“你知道留下意味着啥吗?囚禁,审判,甚至……”
“我知道。”艾莉娅打断她,“但总得有人留在欧洲。你们去东方搬救兵,这边不能完全断了线。那些还愿意信咱们的学生,那些暗中支持咱们的家族,得有人去联络,去稳住。”
她看向林墨:“你说过,桥得承受两边的分量。那总得有人在两边站着。”
隧道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林墨看着她的眼睛。精灵公主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早就拿定了主意。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个高傲得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小姑娘。现在她站在昏暗的隧道里,说要留下来当桥的另一头。
“三年。”林墨说。
“啥?”
“给我们三年。三年后,我们会回来。那时候——”他顿了顿,“桥就该搭成了。”
艾莉娅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好,三年。”
她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银链子,链坠是片星光形状的薄玉。“精灵的‘心玉’,能感觉到戴它的人是死是活,还有大概方位。你带着,这样……至少我知道你还活着。”
林墨接过,链子还带着她的体温。他也从怀里掏出那支紫竹灵笔,掰下笔杆末端一小节:“天机门的‘信香’,点燃后能千里传讯。每月十五,子时,如果你能。”
两人交换信物,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维多利亚别过脸去。格雷姆用力揉了揉鼻子。伊恩握剑的手捏得指节发白。
外头传来汽笛声——码头的货船要开了。
“走吧。”艾莉娅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别回头。”
张老爷子突然开口:“丫头。”
艾莉娅停住脚。
“精灵王那边,我有个老相识。”老人喘着气说,“叫夜歌·星光,是你曾叔祖。他在西山窝着,从来不听王庭招呼。你要是实在没处去,就找他——就说张老头快死了,让他看在那年那壶酒的份上。”
艾莉娅肩膀微微抖了抖,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密道的门打开了,码头的冷风呼地灌进来。
林墨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搀起张老爷子,踏出隧道。
门在身后合上了。
艾莉娅从密道另一头钻出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没回书院,拐进附近一家小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点完单,对面就坐了个人——精灵王侍卫长,她王兄最得力的心腹。
“殿下。”侍卫长脸上没表情,“陛下请您回去。”
“我要说不呢?”
“那我们就得请您回去了。”侍卫长身后,四个精灵侍卫堵住了所有去路。
艾莉娅慢慢喝着咖啡:“我哥怎么突然这么惦记我了?前三年我满欧洲跑,他可从来没管过。”
“情况不同了。”侍卫长压低声音,“纯血会给所有超凡种族领袖发了警告函,说东方异端想掀桌子。陛下得在精灵族和……和您的个人选择之间做个决断。”
“所以他选了我。”
“他选的是精灵族。”侍卫长顿了顿,“殿下,跟我回去。您能在王庭受审——至少那是在自己人手里。要是被魔法部或教会抓去,结果可不好说。”
咖啡馆外,几辆黑轿车悄没声儿地停下了。穿西装的人下车,朝这边走来。
艾莉娅放下杯子:“我跟你走,你能保证书院那些学生的安全吗?那些还没撤走的?”
“陛下只要您回去。”
“那看来谈不拢了。”艾莉娅忽然抬手,指尖在咖啡杯沿轻轻一划。
杯里的咖啡荡起涟漪,那涟漪扩散到空气里,化成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音波。这是她在书院学的第一课——琴道的入门,用声音搅动情绪。
侍卫长和侍卫们眼神恍惚了一瞬。
就这一瞬,艾莉娅翻身从窗户跃出,落在后巷。她落地时膝盖一软——刚才那一下耗了她大半力气,毕竟她才入门三个月。
巷子两头都被人堵死了。
左边是教会的审判官,右边是魔法部的官员。中间还站着个穿灰风衣的中年男人,这人她认得——英国军情六处管超自然事务的头儿。
“艾莉娅·星光殿下。”风衣男人微微欠身,“我们不想伤您。但您得跟我们走一趟,回答几个关于林墨和东方书院的问题。”
艾莉娅背靠着墙,笑了:“我要是哪边都不选呢?”
“那恐怕由不得您。”
就在这时,巷子阴影里传来一声咳嗽。
所有人转头。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垃圾箱后头晃出来,穿着破袍子,头发乱得像鸟窝。但艾莉娅认出了那双眼睛——夜歌·星光,她的曾叔祖,精灵族里传说的“叛逆老鬼”。
“这么多人欺负个小姑娘,”夜歌的声音沙得像砂纸磨石头,“你们人类还真是不长进。”
审判官举起十字架:“异端!退下!”
夜歌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艾莉娅跟前:“张老头真快死了?”
“……嗯。”
“妈的。”夜歌骂了句脏话,然后转向那些人,“这丫头我保了。有意见的,现在可以动手。”
没人动。夜歌·星光的名号,在欧洲超凡界是个忌讳。三百年前他一个人掀了半个吸血鬼议会,理由就一句“他们吵着我睡觉了”。
风衣男人脸色变了变,最后挥手:“撤。”
人群退去,巷子里只剩艾莉娅和夜歌。
“曾叔祖……”
“别叫那个,听着腻歪。”夜歌掏了掏耳朵,“张老头当年救过我的命。现在他快死了,托我照看他照看的人。就这么简单。”
他打量艾莉娅:“不过你比我想的有种。真打算留在欧洲跟那群王八蛋周旋?”
“我得留下。”
“行。”夜歌转身朝巷子深处走,“那跟我来。我那儿虽然破,至少教会和魔法部不敢来。至于怎么周旋——咱们得好好盘算盘算。”
艾莉娅跟上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书院的方向。
远处的天空,乌云正堆起来。
货船在北海的风浪里颠来簸去。
张老爷子躺在船舱的简易床铺上,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黑线爬过了肩膀,朝着心口一寸寸挪。维多利亚用尽了知道的所有治疗魔法,都没用——那恶咒是规则层面的,寻常手段碰不着。
林墨守在床边,手里攥着那卷竹简。船舱很小,油灯晃得人影在墙上乱跳。
格雷姆蹲在角落打磨他的工具,磨一下叹口气。伊恩站在舱门外,望着黑沉沉的海面,像尊石头像。
“还得多久?”维多利亚问。
“绕过苏格兰,穿过北海,进波罗的海。”掌舵的老水手在门外答,“在波兰的格但斯克港下,然后走陆路往东。全程……少说二十天。”
“老爷子撑不了二十天。”
大伙儿心里都明白,只是没人说破。
深夜,林墨一个人走上甲板。风很大,吹得人站不稳脚。他靠着栏杆,摸出艾莉娅给的那片心玉。玉石在手心里微微发烫,像她的体温还在。
“在担心她?”
维多利亚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来了,递给他一杯热茶。
林墨接过,没喝。“我在想,我是不是选错了路。”
“选错啥了?”
“要是从一开始,我就不露身份,不办书院,不跟纯血会硬碰硬……”林墨看着漆黑的海面,“也许现在大伙儿都还平安。老爷子不会受伤,艾莉娅不用留下,书院的学生也不会被打散。”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她忽然说,“我活了二十八年,有二十七年都觉着自己是个错误——半吸血鬼,两边都不认,像个不该有的玩意儿。我躲在图书馆里,拿知识和道理把自个儿包起来,以为这样就能安稳。”
她转头看林墨:“是你让我知道,有些东西值得去争,哪怕会受伤,会丢东西。桥之所以是桥,不是因为它安稳,是因为它连起了两边本来不通的地界。”
海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了,可她的眼神很亮。
“所以别说啥选错了。这条路从来就没有‘安稳’的选项。只有值不值得。”
林墨握紧了心玉。
就在这时,怀里那节信香突然发热。他赶紧掏出来——香段正微微发光,那是艾莉娅在另一边点着了对应的部分。
没声音,没画面,只有一段简短的信息顺着灵力的波动传过来:
“已到西山。夜歌在。开始联络旧部。勿念。每月十五,等你们。”
信息断了。
林墨靠着栏杆,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把心玉贴在心口,那温度透过衣裳,传到皮肉上。
东方还很远,路还很长。
可至少,桥的两头都还有人站着。
船舱里传来格雷姆的惊呼:“老爷子醒了!”
林墨和维多利亚冲下去。张老爷子睁着眼,虽说脸色惨白,可眼神清醒。他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扯出个难看的笑:
“到哪儿了?”
“还在海上。”林墨握住他的手,“您再撑撑,很快就到东方了。到了那儿,就能治好您。”
“治啥治。”老人咳嗽两声,“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听着——到了东方,别直接回天机门。先去蜀山,找剑痴那老疯子。他欠我个人情,会帮你们说话。然后再去昆仑……昆仑那帮老古董,得有人领着才肯开门。”
他又喘了一会儿:“还有……见了你师姐,替我跟她说声对不住。当年我硬把她师弟带出来,让她一个人撑门户……是我不对。”
“您亲自跟她说。”
“我怕撑不到那时候了。”张老爷子闭上眼,“你们出去吧,我歇会儿。到了叫我。”
众人退出船舱。
甲板上,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海平线上,东方的轮廓渐渐清楚了。
林墨站在船头,迎着越来越亮的天光。
三年。他们要在这三年里,找到救老爷子的法子,说动东方修真界,养出第一批真正的“桥梁”,然后回欧洲,面对七年后的那场大灾变。
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可他想起了挪威遗迹里,父亲用血写的那句话:
“我以身作桥,望你行得更远。”
桥不会塌。只要还有人愿意站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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