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嘶哑的尖叫在空旷的墓道出口回荡，激起几只老鸦惊飞。
柳嬷嬷两眼通红，像是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那枚缺角的玉牒，“这玩意儿早就该陪着先帝入土了！当今圣上登基时就说过，守陵人不过是看门的老黄犬，你拿块破石头吓唬谁呢？”
沈离没接话，她甚至懒得给对方一个眼神。
这种自以为掌握了皇城内幕就敢在皇陵叫嚣的蠢货，从来不明白什么叫“祖制如刀”。
她指尖摩挲着那枚微凉的玉牒，感受着上面凹凸不平的龙纹，随后在那石碑侧方一块毫不起眼的青苔处，重重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沉闷、像是巨兽磨牙般的机关转动声从地底传出。
原本浑然一体的灵道石碑竟缓缓向后错位，露出了一个仅容巴掌大小的凹槽。
沈离抬手，动作利落地将那半块玉牒卡了进去。
刹那间，石碑正面的浮雕像是活了过来，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整面碑文竟然翻转过来，露出了内里铁划银钩的赤红大字：
“凡持玉牒者，代朕执陵规。皇权之下，生杀予夺，虽皇亲国戚不得违之。”
最下方的落款，赫然是开国皇帝的血色玺印，那玺印在雪后的阳光下红得发黑，透着一股积压了百年的戾气。
周围原本还在看热闹的杂役们吓得心胆俱裂，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那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对皇权的本能恐惧。
“守陵卫新兵王铁柱，叩见御赐玉牒！”
王铁柱这汉子虽然憨，但对军中流传的守陵人传说深信不疑。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震得地上的雪沫子乱飞，手中横刀猛地横在身前，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嗡鸣。
沈离正觉得这石碑的灰尘有些呛人，肩头忽然一沉。
一股混合着浓烈药味与冷香的气息凑了过来。
裴九安不知何时已强撑着站了起来，他那件单薄的长衫在寒风里抖得像片残叶，整个人像是全无骨头一般，虚弱地倚在了沈离身侧。
“沈姑娘，好威风啊。”他嗓音沙哑，尾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沈离本想将这“人形挂件”甩开，却感觉袖口处被一根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
一横、二横、三横。
是北燕皇室秘传的密语。
翻译过来只有两个字：信你。
这男人真会演。
沈离余光瞥见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若不是刚才那三横力道精准，她真要信了他是个随时会断气的病秧子。
裴九安微微侧头，掠过沈离的肩膀，那双原本涣散的眸子在看向地上的柳嬷嬷时，瞬间变得深邃幽暗，像是一口翻涌着泥沼的古井。
“嬷嬷刚才那巴掌，可是用了十足的劲头。”他轻轻咳嗽两声，指尖优雅地抹去唇角溢出的一抹血色，声音低得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只是不知道，等进了那吃人的地牢，嬷嬷这双十指，还能不能安稳地捻动你那心爱的佛珠？”
柳嬷嬷被那眼神钉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打冷战。
那不是人在看人的眼神，更像是某种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在计算着从哪里下口最能让人断气。
就在这时，远处沉寂的宫道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住手！谁敢私动刑狱！”
一辆挂着青帷布、刻着贵妃宫中印记的马车疾驰而至。
车还没停稳，一个穿着酱紫色宫装、面容刻薄的老嬷嬷便在侍从的搀扶下跳了下来。
正是李嬷嬷。
她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柳嬷嬷，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那双被脂肪挤成一缝的眼里射出寒光，盯着沈离高声喝道：“贵妃娘娘有旨，柳氏乃是娘娘乳妹的亲眷，为皇家守陵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离，你不过是个守墓的野丫头，也敢擅自扣人？”
沈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看着王铁柱，语调平稳得像是在交代早饭吃什么：“王铁柱，地牢里的炭火还没熄吧？”
王铁柱一愣，下意识回道：“禀主子，还没。”
“把柳嬷嬷带下去，把这账本上的烂煤渣都给她点上。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死人也要脸面’。”沈离转过身，迎着李嬷嬷那张气得发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至于贵妃娘娘的旨意……这里是皇陵，只认先帝的碑，不认当朝的帕子。既然李嬷嬷疼惜亲眷，那便请回吧，牢里有炭，够她烧到贵妃亲自来领人了。”
“你！”李嬷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离的手指像是在风中打摆子。
然而，就在她打算挥手让随行侍卫抢人的时候，眼尖的她忽然瞥见裴九安因为咳嗽而晃动的袖口里，掉出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屑。
那是半片还没烧完的银丝炭。
炭体晶莹，断口处带着贡品特有的银纹。
李嬷嬷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这正是她昨夜亲自命人调包、本该被秘密销毁的贡品残渣。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病种的身上？
沈离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嬷嬷眼神的凝固，她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恰好挡住了那枚炭屑，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浓。
这场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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