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辣，白花花地晃着人的眼。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橡胶味，闻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全班同学都在操场上集合，只有沈长青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迟迟没有迈出那最后一步。
他逃过了军训，没想到还有体育课。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拇指。
那枚墨玉戒指在阴影里黯淡无光，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玉石内部仿佛有水银在流动。这是当年方士徐福出海前留下的，也是他能在白天行走的唯一倚仗。
“呼……”
沈长青轻轻吐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迈步走进了阳光里。
一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皮肤上爬满蚂蚁的刺痛感传遍全身。
不疼，但很烦躁。
就像是把他这条深海里的鱼，强行扔到了沙漠的沙丘上。他本能地眯起眼睛，瞳孔在强光下迅速收缩成针芒状。
“集合！都磨蹭什么呢！”
体育老师姓王，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个亮银色的哨子，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今天第一节课，先来个恢复性训练。男生一千米，女生八百米！跑不完的别想下课！”
哀嚎声瞬间响彻操场。
沈长青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穿着长袖长裤的校服，在这个满是短袖短裤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另类。
如果不动用特殊能力，这一千米跑下来，他不会出汗，也不会喘气，甚至心跳都不会加速。
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他之前请假用的理由是一个“重度贫血”的病秧子，如果他跑完一千米后，面色红润还有光泽？这不仅不科学，甚至有点惊悚。
所以，他还得请假。
“预备——”王老师吹响了哨子。
同学们稀稀拉拉地开始起跑。沈长青没有动，他逆着人流，径直走向站在树荫下的王老师。
不远处的起跑线上，林夏刚跑出几步，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她放慢了脚步，好奇地看着沈长青。
他要干什么？王老师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上学期有个男生装肚子疼，被他识破后罚跑了十圈。
沈长青走到王老师面前。
王老师眉头一皱，正要呵斥这个不听指挥的学生：“那个穿长袖的！你怎么不跑？”
沈长青抬起头。
帽檐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对上了王老师的视线。
在这一瞬间，周围嘈杂的蝉鸣声、跑步声似乎都远去了。沈长青的瞳孔里，幽暗的光芒微微一闪，像是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中，迅速晕染开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不容置疑地钻进对方的耳朵：
“老师，我有严重的贫血和紫外线过敏，不能剧烈运动。”
王老师原本严厉的表情突然僵滞了一下。他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像是被人突然抽走了灵魂，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层的梦游。
那个“严厉教练”的人设在这一秒崩塌了。
“哦……对。”王老师机械地点了点头，语气变得异常温和，甚至有些呆板，“你有病历，我想起来了。你去那边树荫下休息吧，不用跑了。”
“谢谢老师。”
沈长青转身，那双眼睛里的异色瞬间消退，恢复了平静无波的黑色。
他走到操场边缘那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找了个最阴凉的台阶坐下，拿出耳机戴上，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的一切理所当然。
跑道上，林夏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太奇怪了。
这也太……顺利了？
她了解王老师，那是个连校长求情都不好使的倔老头。怎么沈长青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同意了？而且刚才王老师那个表情……怎么形容呢？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林夏！发什么呆呢！快跑啊！”后面的女生推了她一把。
林夏回过神，压下心头的怪异感，继续往前跑。
一圈，两圈，三圈。
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过主席台时，忍不住又往那棵梧桐树下看了一眼。
沈长青坐在斑驳的树影里。
他背靠着树干，一条腿随意地曲起，手里拿着一本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
周围是汗流浃背、面红耳赤、累得像狗一样的同学们。
而他，像是一幅静止的油画。
甚至……
林夏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沈长青周围并没有蚊虫飞舞。
明明夏天树下的蚊子最多了，刚才几个休息的女生都被咬了好几个包，一直在跺脚。可沈长青坐在那里，那些蚊子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在他身侧半米的地方就自动绕道了。
林夏眯了眯眼睛，脚下的步子慢了半拍。
真的太怪了。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大家都在看这一秒的直播，画面是动态的、嘈杂的；只有沈长青那一块像是网卡了，画面静止不动，甚至连像素都透着股冷冰冰的疏离感。
“喂！林夏，看帅哥看呆啦？”
后面追上来的闺蜜兼死党赵小雨笑着撞了她一下，“别看了，那可是个病秧子，中看不中用。”
林夏被撞得一个趔趄，思绪被打断。
“胡说什么呢。”她喘着气回了一句，下意识地想把那一丝怪异感甩出脑海。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操场。
树荫下的沈长青似乎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他翻书的手指停住，微微侧过头，视线穿过几十米蒸腾的热浪，毫无预兆地投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没有那种电光火石的偶像剧特效。
林夏只觉得后背莫名一凉，像是小时候去乡下外婆家，路过那口深不见底的老井时，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的感觉。
幽深，安静，让人心里发毛，却又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沈长青只看了一秒，就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头，翻过了一页书。
“快跑快跑！王老头看表了！”赵小雨在前面惨叫。
林夏回过神，深吸一口气，那种“掉进井里”的窒息感瞬间消失。
她抬手擦了一把顺着下巴滴落的汗水，重新迈开沉重的步子。
阳光依旧毒辣，塑胶跑道的味道依旧难闻。
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像是一根细细的刺，扎进了林夏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活里。
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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