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空气里混着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还有一股陈年的脚臭味。
林默猛的睁开眼。
身体一阵冰冷，紧接着又是一阵灼热。
他蜷缩在铁架床的下铺，被子裹的死紧，左手死死攥着右手手腕。
床边的水泥窗台边缘，五道指甲抓出的深痕清晰可见，灰白色的粉末洒落在发黑的墙皮上。
就在几秒钟前，他在梦里无意识的演练了一记虎扑。
如果不是醒的快，这一爪子下去，睡在对面床铺的老三恐怕脑袋都要被抓穿。
林默大口喘着气，尽力不发出声音。
右手食指指尖完好无损，连层油皮都没破。
这让他后背发凉。
用肉手抓烂水泥，这事不正常，很危险。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那片虚无。
再来。
第七次重演虎扑势。
意识中的小人刚摆出架势，丹田处那股熟悉的热流突然失控，猛的窜了起来。
“停！”
林默在心里暴喝一声，强行掐断了那股刚刚升腾的气机。
“嗡——”
脑袋一阵剧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几乎要爆开。
鼻腔里一热，两缕温热的液体顺着上唇流下来，腥甜味钻进嘴里。
这是强行中断观想的反噬。
他随手抹了一把脸，从枕头底下摸出那本《高等数学》，撕下扉页。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亮，他用铅笔在纸上狠的写下三行字，笔尖划破纸张：
1.气血不可外溢，必须锁住。
2.呼吸必须压至喉轮以下，心跳不能过百。
3.错位关节需每日微调三次，痛感是最好的伪装。
写完，将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塞进枕头最里面的棉絮夹层。
做完这一切，林默才重新躺下，听着上铺老大震天的呼噜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和那呼噜声同步。
清晨七点十五分，阳光刺眼。
图书馆西门的台阶上，陈小雨拎着两杯豆浆，视线越过人群，精准的锁定了那个身影。
林默走的很慢，但这不正常。
他平时走路带风，今天却缩着脖子，走得特别慢。
陈小雨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默身上仔细的扫过。
左肩衣领处，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暗红，是没洗干净的血渍氧化后的颜色。
右手手腕缠了一圈医用胶布，缠的很紧，但他插兜的时候，小拇指不自然的翘起，像是在避免触碰布料。
奇怪的是，经过报刊栏时，晨光直射过来，林默下意识侧过头，眯起了眼。
那瞬间的肌肉反应，明显是在躲闪光线。
他在躲什么？
陈小雨掏出手机，点开那个名为“观察样本”的备忘录，手指飞快的输入：
“林默连续三天未去食堂早餐档口，今日提前二十分钟到馆。他在躲人？还是……在等什么？”
上午十点零七分。
校医院检验科窗外，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遮蔽了视线。
阿鬼悄无声息的蹲在粗大的树杈上，一身灰色工装几乎和树皮融为一体。
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盯着诊室里的林默。
那个年轻人刚取走三张化验单，随手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一眼都没看。
阿鬼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
等林默离开十分钟后，他翻进诊室，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极薄的刀片。
他在林默刚刚靠过的柜台边缘，轻轻的刮下几缕皮屑，还有些几乎看不见的油脂。
回到树杈上，阿鬼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青铜小鼎。
他把皮屑连同昨晚收集的带血枯叶，一起倒了进去。
单手掐诀，指尖在鼎身上飞快的弹击。
“起。”
青烟升起，但没有散开。
烟雾在半空中扭曲，随后凝聚成三道模糊的人影轮廓。
中间那道人影最清晰，脖颈处，一条金色的细线若隐若现。
那是昨夜赵铁山用刀背留下的伤。
“找到了。”
阿鬼死死盯着那条金线，眼中闪着灼热的光。
他收起小鼎，对着衣领上的麦克风低语：“教头，看走眼了。这小子的气血里有煞气，是养蛊式的观想者。只有在那堆死人书里泡久了，才能养出这种阴毒的味道。”
午休时间，图书馆地下二层一片死寂。
林默坐在角落的旧书桌前，翻出了王馆长留下的那本灰皮册子。
首页无字，纸张泛黄。
他翻开第二页。
原本空白的纸页上，几团墨迹突然动了起来。
墨迹晕染开，不断拉伸，最后勾勒出一幅怪异的人体经络图。
图上的人没有五官，只有体内那条随着呼吸明灭不定的红线。
旁边只有八个蝇头小楷：“锁息九窍，断脉如闸”。
林默盯着那条红线，下意识的调整呼吸。
吸气，停顿，再吸，压住，不呼。
三秒钟后。
“咔哒。”
世界变了。
原本模糊的背景噪音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清晰。
三十米外，古籍修复室里。
一把剪刀剪开纸张的“嘶啦”声，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
胶水刷过书脊的湿润声，甚至灰尘落在架子上的轻微震动，他都能听见。
这就是……锁息？
就在这时，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伸过来，重重的按在灰皮册子上。
“啪！”
林默猛的抬头，心脏漏跳一拍。
王馆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捏着一枚铜钱，死死按在册子封面上。
铜钱背面，“乾隆通宝”四个字红的发烫，冒出一缕青烟。
那种神异的听觉瞬间消失，耳边重新充满了嘈杂的嗡鸣。
那枚铜钱落下，整本册子肉眼可见的变薄了三分，纸张也变得干脆易碎。
王馆长没有看林默，也没有说话。
他伸出干枯的指甲，在铜钱边缘用力的刻下一道浅痕。
那声音刺耳的让人牙酸。
做完这个动作，老人转身就走，脚步拖沓，就像个普通的颓废老头。
林默看着那枚还在发烫的铜钱，喉咙发干。
这枚钱，是用来压书的，还是用来压他的命的？
傍晚六点四十分。
闭馆音乐响起，大灯熄灭，只剩下应急通道幽幽的绿光。
林默独自留在古籍库房整理归还书籍。
指尖拂过一本《南华真经注疏》的残卷封皮时，一股针刺的寒意陡然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冰冷，危险，动弹不得。
窗外的路灯还没亮，暮色四合。
斜对面的实验楼顶楼，一扇不起眼的窗口后，一个黑点正通过高倍瞄准镜，死死的锁定了他的后颈大椎穴。
距离四百米，风速三级。
只要扣动扳机，下一秒他的后颈就会爆出一团血雾。
林默的手指停在书脊上，没有颤抖。
“啊……”
他突然夸张的叫了一声，左手扶住后腰，装作坐久了腰肌劳损的样子，整个人顺势往桌子底下一缩，避开了那个致命的射击角度。
借着桌面的遮挡，他的左手极快的滑入袖口暗袋，摸到了那枚还有余温的半枚铜钱。
右手顺势翻开残卷第十七页。
一行被虫蛀的斑驳批注映入眼帘：
“……观想非求形似，而在断绝五感之妄引。心若死灰，形如槁木，则神鬼难测。”
断绝五感。
林默深吸一口气，瞳孔微微扩散。
他重新坐直了身体，在瞄准镜再次套住他脑袋的瞬间，突然抬起头。
他看向那扇漆黑的窗户。
隔着四百米，隔着暮色与玻璃。
他在笑。
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弄和一丝挑衅。
瞄准镜后的黑点似乎愣了一下，焦距快速微调。
然而下一秒，林默已经低下了头，继续翻动着那本破书。
刚才那个笑容，快得像是镜片反光造成的错觉。
既然都在看，那就看个够。
这一局，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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