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石镇东头的刘记面摊已经飘起了炊烟。
楚风坐在靠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一碗阳春面。面汤清亮,几片葱花浮在油花上,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平静的眉眼。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楚先生,今儿的面可还合口?”摊主老刘一边揉着面团,一边笑着搭话。
“甚好。”楚风点头,声音温和,“汤头比昨日又醇厚了些。”
“嘿嘿,昨夜熬了三个时辰的骨头汤……”老刘话未说完,忽然顿住了。
长街尽头,起了雾。
不是晨雾。那雾白得诡异,从镇口滚滚而来,所过之处,街边的青石板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更诡异的是,雾中有剑鸣。
清越、冷冽,像是雪山之巅冰棱断裂的声音。
面摊上几个早起的客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老刘手中的面团掉在了案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雾中逐渐清晰的人影。
那是个白衣女子。
衣袂如雪,不染尘埃。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她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脚下的霜花便绽放一圈涟漪。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冷得像万载寒潭,此刻正死死锁定在楚风身上。
楚风没有抬头,依旧不紧不慢地吃着面。他用筷子挑起最后一缕面条,送入口中,然后端起碗,将面汤喝尽。整个过程从容自然,仿佛来的不是携着凛冽杀意的剑客,而是邻家串门的姑娘。
“灭世魔头楚风。”白衣女子在面摊前三丈处站定,声音比她的剑更冷,“十万年了,终于找到你了。”
街坊们面面相觑。“灭世魔头”?这个在青石镇住了三年,每日晨起遛弯、傍晚饮茶,偶尔还会帮王寡妇修房顶的温和书生?
老刘壮着胆子开口:“姑、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楚先生他……”
“聒噪。”
白衣女子目光一扫,老刘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楚风这才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这个动作让白衣女子眉头微蹙。她想象过十万种与“灭世魔头”重逢的场景,或天崩地裂,或日月无光,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清晨、这样的面摊,以及对方这样……普通的动作。
“姑娘,”楚风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我们认识?”
“不必装模作样。”白衣女子右手按上剑柄,“我名凌清雪,玲珑剑阁第七十二代传人。师门世代相传的唯一使命,便是诛杀你这祸乱诸天的魔头。”
她每说一个字,周遭的温度便下降一分。面摊的旗幡结了冰棱,锅里的面汤停止了沸腾,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楚风轻轻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很轻,却奇异地穿透了凛冽的寒意,落在每个人耳中。凌清雪瞳孔微缩——她感受到了一种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但湖太深,看不见底。
“凌姑娘,”楚风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放在桌上,“面钱。”
他转身欲走。
“站住!”
剑,出鞘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清光。那光纯净得像是凝练的月光,却又锋利得能切开视线。剑尖所指,空气发出细微的撕裂声,面摊的木质桌案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切口光滑如镜。
这一剑名为“斩妄”,玲珑剑阁镇派绝学之一,专破虚妄、斩因果。凌清雪三岁学剑,十七岁便以此剑斩断过一条千年妖蛟的命线。她相信,这一剑足以逼出对方的真身。
楚风没有回头。
他依然保持着转身离开的姿态,只是右手随意地抬起——手中还拿着那双吃面用的竹筷。
剑至。
然后停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凌清雪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剑尖——被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竹筷,轻轻夹住了。
不是格挡,不是震开,就是那样随意地夹住,像夹起一片菜叶。更诡异的是,剑身上传来的不是反震之力,而是一种空落落的虚无感,仿佛她刺出的不是凝聚毕生修为的一剑,而是一个幻影。
楚风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些许无奈:“凌姑娘,我刚吃完早饭,不宜剧烈运动。”
“你……”凌清雪想抽剑,却发现剑纹丝不动。不是被力量禁锢,而是某种更根本的规则——在那双竹筷夹住的瞬间,剑就不再属于她了。
“而且,”楚风松开筷子,剑“铛啷”一声掉在地上,“面摊的桌子被你劈坏了,得赔。”
老刘这才回过神,看着裂成两半的桌案,嘴唇哆嗦:“没、没事,一张桌子而已……”
“要赔的。”楚风认真地说,“刘老哥小本生意,不容易。”
他从怀中又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完好的那半边桌面上:“这应该够了。”
做完这些,他才看向凌清雪。女子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脸色煞白,不是受伤,而是信念崩塌的茫然。那双寒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凌姑娘,”楚风温声道,“你找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书生,不是什么魔头。”
“不可能……”凌清雪喃喃,“师门祖训……十万年传承……不可能错……”
“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一定。”楚风弯腰捡起地上的剑,递还给她,“剑是好剑,人也当是好人。只是莫要被执念蒙了眼。”
长剑入手,冰冷的触感让凌清雪微微一颤。她看着楚风转身离去的背影,青衫布履,步伐寻常,渐渐消失在晨雾未散的街角。
“等一下!”她忽然喊道。
楚风没有停步。
“你若真是凡人,”凌清雪握紧剑柄,声音有些发涩,“为何能夹住我的剑?”
远处飘来淡淡的回应:
“面要凉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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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回到镇西的小院时,日头已经升起来了。
院子不大,三间瓦房,一口古井,院中央有一棵老柳树。柳枝垂得很低,几乎要触到地面,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他推开篱笆门,在井边打了桶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手。竹筷放在石台上,阳光下,筷身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纹理——那是十万年岁月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在旁人眼中,这只是双旧筷子罢了。
【接触剧情关键人物:凌清雪】
【记忆碎片触发:0.01%】
【提示:玲珑剑阁祖师‘玲珑仙子’,曾是你的剑侍】
【更多信息需收集‘旧物’解锁】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依旧是那种冰冷的机械音,但楚风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他在柳树下的石凳坐下,闭目养神。
十万年了。
被封印的十万年,像是漫长的一梦。梦中有星辰诞生与寂灭,有文明兴起与覆灭,而他被禁锢在时间之外,只能旁观。直到三年前,封印终于松动,他得以挣脱,却发现自己一身通天修为被套上了层层枷锁——系统称之为“天道戒律”。
更麻烦的是,记忆残缺了大半。
他只记得自己曾经很强,强到让某个存在不得不将他封印。至于那个存在是谁,为何封印他,以及十万年间发生了什么,全都模糊不清。
系统说,要找回记忆,需集齐七件“旧物”。每一件都是他曾经使用过的寻常物件,散落在诸天万界。
“真是麻烦。”楚风睁开眼,看着柳树梢头新发的嫩芽。
“轰——!”
巨响从镇东传来,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剑光。那剑光凌厉无比,将晨雾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隐约可见白衣身影在其中闪烁,正与什么庞然大物交战。
楚风皱了皱眉。
他起身,又坐下。犹豫片刻,还是叹了口气,起身朝院外走去。
“罢了,”他自言自语,“刚赔了桌子钱,可别再砸了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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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东已经一片狼藉。
凌清雪持剑而立,白衣染尘,嘴角有一缕血痕。她面前悬浮着一尊三丈高的青铜傀儡,傀儡通体刻满符文,双眼猩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
“孽畜!”凌清雪抹去血迹,“竟敢追踪至此!”
青铜傀儡发出沉闷的咆哮,胸口符文亮起,一拳轰出!拳风所过,街道两旁的房屋纷纷坍塌,砖石飞溅。
这一拳,足以轰平一座小山。
凌清雪咬牙,正要催动秘法拼死一搏,忽然觉得肩头一沉。
一只手按住了她。
那只手温暖、干燥,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凌清雪浑身一震,回头看见楚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神色依旧平静。
“楚……楚先生?”她愣住了。
“这东西,”楚风看着青铜傀儡,“是你的?”
“不,是‘葬兵谷’的探路傀儡!”凌清雪急道,“定是追踪我的剑意而来!楚先生快走,此物凶险……”
话未说完,她看见楚风朝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步。
青铜傀儡的拳头停在了半空,离楚风的额头只有三尺。猩红的眼瞳疯狂闪烁,符文明灭不定,整个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像是在抗拒什么,又像是在……恐惧?
楚风抬起手,食指轻轻点在傀儡的拳头上。
“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就像戳破了一个气泡。三丈高的青铜傀儡,连同那些玄奥的符文、骇人的煞气,在一瞬间化作了漫天青铜粉末,纷纷扬扬洒落,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风一吹,粉末散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清雪呆住了。
街道一片死寂。侥幸逃过一劫的镇民们从废墟中探出头,看着那个青衫书生背对他们站着,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楚风转身,看着凌清雪:“凌姑娘,你似乎惹了些麻烦。”
“我……”凌清雪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不是被力量压制,而是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幕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显现,就像随手拂去一粒灰尘。
“先离开这里吧。”楚风看了看四周的废墟,“镇子经不起折腾。”
他转身朝镇外走去,走了几步,回头见凌清雪还愣在原地,又补了一句:
“再不走,恐怕会有更多‘东西’找来。”
凌清雪一个激灵,连忙跟上。走出很远后,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到底是谁?”
楚风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
东方,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光洒满青石镇。只是镇东那片废墟格外刺眼,像一道新鲜的伤疤。
“我是谁不重要。”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重要的是,凌姑娘,你的剑指向谁,又为何而挥。”
凌清雪握紧了手中的剑。
剑身微凉,却莫名传来一丝暖意,像是冬雪初融时,渗入大地的第一缕春水。
她看着前方那个背影,忽然想起师门祠堂里供奉的那幅祖师画像。画中人身着青衣,负手而立,背对众生。画像已经模糊,只有题字依旧清晰:
“剑斩妄念,心向苍生。”
那字迹,似乎与此刻阳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隐约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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