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栋独立的玻璃建筑，在夜色中通体透亮，线条简洁利落，却毫无温度。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湖心小岛上，由一条狭长的栈桥与主庄园相连，更像一座设计前卫的艺术馆，或是一间戒备森严的实验室。
车子在栈桥前停稳。
一名穿着黑色制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已等候在此。他为苏晚拉开车门，微微躬身。
“太太，我是这里的管家，陈叔。”
他的姿态恭敬，却透着一股机械般的疏离。
苏晚提着繁复的婚纱裙摆，踩上坚实的地面。湖面的夜风吹来，带着湿冷的水汽，让她裸露的肩颈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陈叔领着她，走过长长的栈桥。脚下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倒映着建筑冰冷的轮廓，将她最后一点属于婚礼的虚幻暖意彻底吞噬。
进入建筑内部，扑面而来的是极简到极致的白与灰。智能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逐一亮起，照亮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以及那些昂贵却毫无生活痕迹的家具。
两排佣人低头肃立，齐声问候。
“太太。”
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陈叔没有在客厅停留，直接将她引向二楼的一间卧室。门被推开，里面的布置同样精致华美，所有用品一应俱全，但苏晚一眼就认出，这不是主卧。
“先生吩咐，您住这里。”陈叔的陈述平静无波，“您的私人物品已经全部整理完毕。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铃。”
先生。
您。
这里。
每一个字眼，都在她和顾夜沉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线。
“他呢？”苏晚终于开口，喉咙干涩。
“先生还有应酬，会晚些回来。”
说完，陈叔再次躬身，便带着所有佣人无声地退了出去，留下苏晚一个人，站在这个巨大而陌生的客房里。
她身上的婚纱，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她没有力气去脱下这身沉重的枷锁，只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漆黑的湖面和对岸主宅的璀璨灯火。那里，才是顾家真正的核心。而她，被安置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
一个价值连城的附属品。
一个被精心圈养的囚徒。
直到深夜，楼下才传来汽车引擎熄火的动静。
苏晚的心跳蓦地一紧。她换下婚纱，穿上一件最普通的丝质睡袍，坐在漆黑的客厅沙发里，等待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夜沉走了进来，他脱下沾染了些许酒气的外套，随手扔在玄关的衣架上，甚至没有朝沙发这边看上一眼，径直就要走向二楼的书房。
他把她当成了空气。
“等等。”
苏晚从黑暗中站起身，叫住了他。
顾夜沉的脚步顿住，他终于侧过头，黑沉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辨不清任何情绪。
“为什么是客房？”苏晚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走向他。这个问题，是她在这场交易里，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体面的挣扎。
她以为，至少会有一场虚伪的和平共处。
顾夜沉打量着她，从她素净的脸，到她身上那件柔软的睡袍。他的审视，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冷静与漠然。
“苏小姐。”
他开口，用的却是那个让她心脏骤缩的称呼。
“我们之间是交易，不是吗？”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动作从容不迫，“合同条款写得很清楚。你需要一个‘顾太太’的身份和顾氏的资源，而我需要‘星火’。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苏晚的血液，一寸寸变冷。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腔调陈述事实。
“这栋房子很大，除了我的书房和主卧，其他地方你可以自由活动。未经允许，不要进入那两个地方。”
他的话，字字如刀，将她所有关于“婚姻”的、哪怕是最微末的幻想，都切割得鲜血淋漓。
原来，连表面的和平，他都懒得伪装。
苏晚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所有准备好的质问、愤怒、委屈，全都堵在喉咙里，变成一种让她窒息的屈辱。
顾夜沉放下水杯，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终结一切的声响。
“关于香方，”他补充道，“下周一，‘情感神经网络’项目组的负责人会过来与你对接。我希望你能尽快开始履行你的承诺，展现出你的‘价值’。”
价值。
她的价值，就是“星火”。
说完，他再也没有看她一眼，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楼梯，消失在二楼书房厚重的门后。
苏晚僵在原地，许久都无法动弹。
她回到那个冰冷华丽的客房，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外是陌生的湖景，室内是死寂的安静。
她没有再哭。
眼泪，在今晚，已经成了最廉价的东西。
她只是觉得可笑。可笑自己竟然还会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期待。她想起父亲在病床上虚弱的叮嘱，要她守住“星火”的根。
是啊，她必须守住。
那是苏家最后的底牌，也是她在这场不平等的交易中，唯一能与魔鬼抗衡的筹码。
她从行李箱最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了那个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檀木匣。打开它，那股熟悉的、能安抚人心的幽香弥漫开来。
“星火”的手稿，安然无恙。
这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摇摇欲坠的安全感。
第二天清晨，苏晚很早就醒了。生物钟让她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想给自己煮一杯简单的燕麦粥。
刚走到厨房门口，她就停住了脚步。
顾夜沉正站在咖啡机前，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的真丝睡袍，身形挺拔。晨光透过玻璃墙洒进来，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听见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便继续专注地操作着咖啡机。
偌大的餐厅里，长长的餐桌两端，坐着两个人。
苏晚小口地喝着她的粥。
顾夜沉喝着他的黑咖啡，面前的平板电脑上，正滚动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实时数据。
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空气里只有金属勺子碰到瓷碗的轻响，和他指尖划过屏幕的微弱摩擦声。
他把她当成一个透明的摆设，一个不会说话的物件。
终于，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用餐巾擦了擦嘴，起身。
他走到门口，穿上西装外套，动作一丝不苟。
就在苏晚以为他会就这样离开时，他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留下了一句话。
“今天好好休息。”
“明天，履行你作为‘顾太太’的第一个公开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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