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稚嫩的笔迹,仿佛一根冰冷的针,穿透雨幕,直直刺入柳青瑶的心脏。
她捏着湿透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沉静得可怕。
几乎就在同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怯懦的男子声音:“姐姐……是我,七郎。”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站在雨中,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憨厚,身形单薄,浑身湿透,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油布包,仿佛那是他全部的身家性命。
他正是柳青瑶名义上的兄长,那个据说在她幼时便被送去乡下学医,多年未见的柳七郎。
“你怎么来了?”柳青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侧身让他进了屋。
小满闻声赶来,见状连忙取来干布巾。
柳七郎局促地擦着脸,眼睛却一刻不离柳青瑶,激动得语无伦次:“姐姐,我……我听说了京城的事,就、就赶来了!我怕你出事!”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只小巧的赤金长命锁,锁片上镶嵌着一撮被保护得极好的胎发。
“这是娘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这是姐姐你的东西,万一……万一将来你遇上大难,就让我带着它来寻你,说你看到它,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眼神真挚而热切,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那些柳青瑶毫无印象的童年琐事。
“姐姐你忘了吗?你小时候最怕黑,每晚都要摸着娘留下的那块玉蝉才能睡着。有一次玉蝉找不到了,你哭了一整夜,还是我打着灯笼在床底下给你找回来的……”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可怕,仿佛是亲身经历。
柳青瑶静静听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淡淡道:“小满,看茶。”
小满会意,端着茶盘上前,在将茶盏递给柳七郎时,手腕微微一侧,滚烫的茶水“不慎”泼洒在他袖口。
“哎呀!”小满惊呼着告罪,手忙脚乱地用布巾去擦。
柳七郎则下意识地抬手躲避。
就在他抬袖的瞬间,小满的视线如鹰隼般锐利,清晰地捕捉到他那磨损的袖口内侧,用近乎黑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小、却笔画繁复的“林”字暗纹!
那是先帝贞妃母家的独有绣法,是身份与荣耀的隐秘徽记!
小满心中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连声道歉后,低头退下。
她没有去厨房,而是转身一头扎进了察隐司堆积如山的旧档库。
一炷香后,她满脸煞白地找到了柳青瑶,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查到了!当年随贞妃入宫的两名贴身侍女,出宫后下落不明,但她们的弟弟,在内务府的档籍里,都登记为‘柳氏抚养之孤儿’!”
深夜,书房内烛火摇曳。
柳青瑶独自一人,她摊开那本父亲柳承志的法医遗稿,翻到了那唯一一页空白的纸张。
这页纸,她曾用尽各种方法,都无法显现任何字迹。
她取出一根银针,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滴落在纸页中央。
与之前无数次尝试不同,这一次,鲜血并未凝固在表面,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般,迅速渗入纸背。
紧接着,那片空白的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淡褐色的数字与方位——
“柳园东井,石龟腹中。”
柳青瑶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为什么偏偏是今夜?
是柳七郎的出现,还是他带来的那枚金锁,触发了某种她不知道的化学反应?
这背后,是谁在布局?
“小满!”她低喝一声。
“属下在!”
“立刻去查,柳七郎入京后,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调查结果在黎明前送了回来,令人触目惊心。
柳七郎,这个看似憨厚朴实的乡下郎中,在三日前,曾手持宗人府卿崔元礼亲笔签发的通行符令,独自一人进入了宗人府的外围禁地!
第二日,天光放晴。
柳七郎一脸期盼地找到了柳青瑶:“姐姐,既然京中风波暂平,我们……回乡去给爹娘上柱香吧?柳园的老宅虽破,但娘的坟茔还在,我们该去祭拜一下。”
柳青瑶看着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沉默片刻,脸上竟浮现出一抹久违的、带着伤感的动容。
“好,是该回去看看了。”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让柳七郎
车马备好,柳青瑶只带了小满随行。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暗处,陆远洲麾下最精锐的缇骑陆九,早已率领一队人马,如鬼魅般提前出发,沿着通往柳园的各处要道设下了天罗地网。
马车行至柳园村口,一片熟悉的颓败景象。
柳青瑶借口更衣,让车夫原地等候,自己则带着小满,看似随意地绕向了村东那口早已废弃的古井。
井旁,一尊满是青苔的石龟静静趴伏。
柳青瑶绕到石龟背后,屈指敲击龟腹,发出沉闷的空响。
她从袖中抽出一柄薄刃匕首,deftly撬开一道暗缝,从中取出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的扁平铁盒。
打开铁盒,里面并非什么惊天秘宝,而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正是宗人府卿崔元礼的笔迹,收信人,却是“柳氏代养人”。
“……事成之后,待其归位,必践吾诺,许你阖家世袭罔替,封‘安平侯’。”
信的末尾,赫然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柳青瑶取出随身携带的验印工具,与昨日从茶杯上提取的柳七郎的指纹一对,分毫不差。
她静静地将信收回怀中,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知晓的事实。
归程途中,马车行至半山腰一处险峻的窄道。
一直沉默的柳七郎,眼中那份憨厚与激动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毒的冰冷。
他毫无征兆地暴起,一把雪亮的匕首瞬间抵在了小满的咽喉!
“把玄武井的密道图交出来!”他撕去了所有伪装,声音阴狠。
小满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唇,不发一言。
柳青瑶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缓缓摘下腕间的玉蝉,放在手中把玩。
“图,我没有。”
柳七郎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你以为你真是天潢贵胄,真命天女?别做梦了!你不过是我们柳家养大的一枚棋子!没有我娘这些年偷偷在你饭食里加药,用她的命给你压制星象,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你早被钦天监那帮老杂毛当成‘灾星’抓去炼丹了!”
“哦?”柳青瑶终于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你说得对。”
柳七郎一愣。
“我不是你们的棋子……”柳青瑶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是来收账的。”
话音未落,只听“咻咻”数声锐响,车窗瞬间被利箭射穿!
山林间,无数黑衣缇骑的身影闪现,冰冷的弩箭齐刷刷对准了车厢,为首一人,正是面沉如水的锦衣卫指挥使,陆远洲。
柳七郎脸色剧变,随即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他猛地将小满推开,将匕首狠狠掷在车板上:“杀了我!杀了我也没有用!你以为你姓柳吗?告诉你,整个柳家都是假的,你脚下的根,从一开始就是烂的!你根本没姓过柳!”
回城的马车上,死一般的寂静。
柳青瑶独自坐在车厢一角,手中紧紧攥着那封来自崔元礼的密信。
车厢中央,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她凝视着那封信许久,最终,松开手,任其飘落进火盆。
火焰“腾”地一下窜起,贪婪地吞噬着纸张,也将崔元礼那“世袭侯爵”的许诺烧成了飞灰。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她如寒铁般坚毅的眸子。
“小姐……”小满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柳青瑶的目光穿透车帘,望向远处夕阳下巍峨的宫阙轮廓,声音很轻,却字字如磐石。
“他们费尽心机,删了我的名字,烧了我的出身,就是想让我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幽魂。”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眼中再无一丝迷惘。
“现在,轮到我了。”
“我要亲自走进宗人府,当着天下人的面,拿起那支笔,在玉牒的第一页,写下‘柳青瑶’这三个字。”
风吹起车帘,最后一缕残阳的光辉,精准地落在她的肩头,宛如一件无形的、用血与火铸就的王袍。
她淡淡道:“然后告诉他们——活着的人,才配写家谱。”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京城。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