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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岭囚月:京华梦碎 第49章 谁在替我哭灵

京城西郊的义庄,从来都只配得上最凄凉的雨夜。

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土路上,溅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泡,仿佛大地生出的脓疮——那水声噼啪作响,像是腐肉在溃烂中低语;空气中弥漫着湿土与焦木混杂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味。

冷风卷着纸钱的灰烬,贴着地面打旋,呜咽声像是无数孤魂在低泣,掠过耳际时竟如细针刺骨。

朱六婆裹紧了身上的油布衣,粗粝的麻布摩擦着她干裂的手背,寒意仍从袖口钻入。

她不耐烦地朝两个挖坑的小厮吼道:“快点!这么个薄皮棺材,还想挖出个皇陵来不成?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声音嘶哑,像钝刀刮过石板。

雨幕中,一口简陋的薄棺停在泥坑边,棺木上盖着一张草草的白布,被雨水浸透后紧紧贴着棺盖,沉重如尸衣。

一个角被风掀起,露出底下半截被烧得焦黑的绣蝶——那纹路曾是云岭女子嫁衣上的祝福,如今却蜷缩如死蛾,在雨水冲刷下发出微不可闻的“簌簌”声,仿佛残魂最后的挣扎。

几个避雨的百姓在不远处的破亭下交头接耳,声音被雨声揉碎,断断续续传来,如同远处雷鸣间的叹息。

“听说了吗?就是那位萧大都督从南疆带回来的庶妾……”

“可不是!听说大婚那晚就疯了,先是跳井,没死成,又放火烧了新房,今天早上从屋子废墟里刨出来的,只剩半具焦尸了,啧啧……”

潮湿的言语渗进空气,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

小桃红撑着一把油纸伞,默然立在人群外围。

伞面滴落的雨水沿着伞骨滑下,打湿了她的鞋尖,凉意顺着脚踝爬升。

她听着那些议论,艳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有指尖微微发颤——那是握紧伞柄太久留下的僵硬。

她走上前,将一小束被雨水打湿的干艾草轻轻放在了棺木旁。

艾草散发出苦涩而清冽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泥土的霉味——这是云岭的暗号,送魂,亦是告知同伴,此地事了。

她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宽大的袖口拂过湿冷的空气,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响。

袖中,一张刚刚抄录下来的、墨迹未干的讣告抄本正散发着纸墨的微香,那气味淡而执拗,如同埋在灰烬里的火种。

明日,它将通过醉仙阁的秘密渠道,发往十二州府,昭告天下,苏月落已死。

——而就在这星火彻底湮灭之际,

千里之外,北境黑松寨的夜空中,一团赤红的烈焰轰然腾起,照亮了跪伏于冻土之上的十余条身影。

篝火熊熊,烈焰冲天,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人脸皮发烫;噼啪作响的柴火爆裂出火星,如萤火般飞舞升空。

苏月落站在用巨石垒起的高台上,夜风凛冽,吹得她的黑色斗篷猎猎作响,衣角撕扯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台下,跪着十余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男女。

他们是当年云岭之战中,被俘后侥幸逃脱或被贩卖至此的幸存者,是云岭散落在中原大地最后的血脉。

冻土坚硬如铁,他们额头触地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压抑的抽气与颤抖。

“你们以为我死了?”苏月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篝火的噼啪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也以为我死了。但我从井底爬了回来,带着你们亲人的骨灰,带着他们不散的恨意!”

她猛地扯下斗篷,露出自己的手臂。

“啊!”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只见她那截原本洁白如玉的胳膊上,布满了狰狞的紫黑色蛊纹,那纹路如同活物,在火光下缓缓蠕动,从手腕一直蔓延到锁骨,妖异而恐怖,仿佛地狱的藤蔓缠上了她的身躯。

触目所及之处,皮肤下似有细虫游走,每一道纹路都在微微搏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阴寒气息。

她高高举起一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粘稠如墨的黑血,血上,漂浮着一层细腻的灰烬。

那血静止不动,却仿佛能听见其中低沉的呜咽,如同千万亡魂在深渊中共振。

“今日,我,苏月落,以我身之毒血为誓,以我族人之骨灰为引,在此重立‘葬神盟’!”她的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被仇恨与激动扭曲的脸,“凡我云岭血脉,永不为奴!欠我等的,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十余人猛地叩首于地,额头砸在坚硬的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初擂。

压抑了数年的哭嚎与怒吼汇成一股洪流,在山谷间激荡回响,惊得林中倦鸟扑翅而起,羽翼拍打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京城,将军府。

书房内,一片狼藉。

萧逐野死死盯着桌上那份由府衙送来的讣告,纸上“苏氏月落,殁,年二十一”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眶生疼。

他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节咯咯作响。

“不可能!”

他猛地掀翻了整张紫檀木书案,笔墨纸砚、名贵瓷盏哗啦啦碎了一地,清脆的破碎声刺入耳膜,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锋利的瓷片割破了他的脚背,鲜血渗出,混入泼洒的墨汁中,蜿蜒如蛇。

他踉跄着冲到内室,从一个尘封的木箱里,翻出一方早已洗得发白的襁褓。

那是当年苏月落诞下孩子时用过的,上面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血迹。

布料粗糙,带着岁月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奶香,那是他仅存的温柔记忆。

他抓起墙上悬挂的佩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温热的液体顺着掌纹流淌,滴落在襁褓之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是火焰舔舐枯叶。

他将流血的手掌狠狠按在那块襁褓之上,双目赤红地等待着。

逆命蛊以他为新主,若苏月落尚在人世,他的血与她的血之间,哪怕隔着千里万里,也该有最细微的感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襁褓依旧是那块冰冷的布,他的血渗入其中,再无半点声息。

连一丝温热的回应都没有,仿佛她真的已经化为灰烬。

“不……她不会死!她怎么会死!她是我的!”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绝望而疯狂,声带撕裂般沙哑。

就在此时,房门被悄然推开,崔九娘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仿佛没有看见一地的狼藉和状若疯魔的将军。

她脚步轻缓,鞋底碾过碎瓷,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她低声道:“将军,老朽奉命……去查验过义庄那具尸身。”

萧逐野骤然回头,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像一头被困的凶兽:“是她吗!”

崔九娘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那气息微弱而沉重,如同压着千斤石。

“确系女性焦尸,但……老朽检查了其骨骼,年龄不符,约莫四十上下。恐是……替身。”

“你说什么?”萧逐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一步步逼近崔九娘,每一步都踏在碎瓷之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属下不敢妄言。”崔九娘迎着他几欲吃人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沈家新夫人的‘净心冰’里藏着活蛊,柳夫人用来惩治下人的‘泣骨散’出自失传的云岭古方,还有城西寒潭地宫出现的异象……所有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与恐惧。

“她没死。她回来了。她正在用我们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方式,报复每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包括您,将军。”

最后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逐野的心口。

他身体一晃,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周围全是锋利的瓷片,刺入皮肉却不觉痛。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混杂着痛苦与狂喜的嘶哑咆哮。

“好……好得很!她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疯狂。

“她要我痛,我就痛给她看!”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革带,死死缠住手腕的伤口,动作利落而狠绝,仿佛在捆绑一头不属于自己的野兽。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阿月……你回来,你尽管回来。你若归来,我宁可跪在地上,求你亲手杀了我。”

同一时刻,黑松寨的祭坛之火燃烧到了最旺。

苏月落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味闪着磷光的草药投入火堆。

“轰!”

火焰猛地向上窜起数尺,竟由赤红转为幽蓝,并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变幻,最终幻化出一座模糊的城池轮廓——那正是京城的模样!

火舌吞吐间,仿佛整座城池正在被炼化。

她从药匣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寒气逼人的冰珠,那是用“梦引蛊”的母蛊冰封而成,触之即冻伤肌肤。

她指尖轻触,寒气刺骨,仿佛连骨髓都被冻结。

这一式“焚心照影”,是以自身精魄为引,点燃对方梦境的禁术。

每一次施展,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她将冰珠轻轻放入幽蓝的火心。

冰珠消融的刹那,她眼前一黑,喉间腥甜翻涌——左耳流出一道细长的血线,顺着颈侧滑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暗红的花。

千里之外的将军府中,萧逐野猛然抱住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无数恐怖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真实得令人窒息。

他看见自己身穿着冰冷的寿衣,直挺挺地躺在一口狭窄的棺材里,棺盖被人一寸寸合上,无边的黑暗与窒息感将他彻底吞没。

耳边是钉子敲入木板的“咚咚”声,每一次都像锤击心脏。

而现实中,他的卧房之内,床头的梨木小几上,不知何时,竟悄然多了一只用木头雕刻而成的蝴蝶。

那蝴蝶雕工精巧,翅膀上用极细的刻刀,烙印着一行娟秀而冰冷的小字:

“将军,你的梦,现在归我管了。”

幽蓝的火焰渐渐熄灭,只余几点猩红的余烬在风中明灭,宛如大地未闭的眼。

苏月落身形微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轻轻咳了一声,雪地上落下几点暗红。

千里奔袭的精神侵蚀,几乎抽空了她新生的元气。

但她笑了。

那笑容冰冷而锐利,像是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第一缕寒光。

她转身,走入北境呼啸的风雪。

身后,是重新点燃的仇恨之火;前方,是那座在幽焰中浮现的城池幻影。

传说中,坠入井底的人永不得出。

可她回来了。

不是亡魂,不是幻影,是带着千人诅咒、万人骨灰归来的恶鬼。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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