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红色的灯焰,仿佛活物一般,在灯芯上贪婪地跳动、伸缩,将整间医女房映照得如同修罗血狱。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腥气,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昭棠端坐不动,脸色在血光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一道虚影在门边凝实,青黛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惊惧与虚弱:“小姐……安神殿后阁的那股阴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反而更加凶了!那座阵……还在以一种更霸道的方式续燃!”
沈昭棠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抚过胸前那枚温润的玉蝉佩,仿佛在安抚一位焦躁的故友。
她闭上双眼,心神沉入玉蝉之中。
刹那间,周遭的血色世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由地脉灵气构成的金色网络。
金光流转间,她清晰地“看”见了!
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幽蓝色丝线,正从安神殿偏殿的方向破土而出,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沿着地底深处,悄无声息地蜿蜒而来。
它避开了皇宫中所有明面上的法阵和禁制,如藤蔓般缠绕着地脉,最终的目标,竟是精准地探向她所在的位置,想要钻入她的心口!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自她唇边逸出,带着彻骨的寒意,“它不是认出了我,它是在吸我的命格。”
这二十年来,她体弱多病,魂火飘摇,原来根源在此!
这噬魂灯阵,根本就是一个寄生在她命格之上的巨大水蛭!
次日清晨,御医院的药房内弥漫着草药的清香。
沈昭棠以医女的身份,从容地整理着一排排药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在各种药匣间掠过,最终停在了一只刻着“安神散”的紫檀木药匣上。
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她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油纸包,将其中三钱磨得极细的白芷粉末,悄无声f息地混入了药匣之中。
做完这一切,她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一根银针刺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精准地滴入了药罐的最底层,随即迅速盖上盖子,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血珠落下的瞬间,便被干燥的药粉吞没,了无痕迹。
她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母亲,你用性命压了这盏恶灯二十年。今日,女儿便要它也尝一尝……被烈火反噬的滋味。”
角落里,青黛的魂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小姐,万万不可!白芷至阳,您的血又是纯阴之引,如此一来,必会激得灯阵疯狂反扑!您这纯阴之体,会是它第一个攻击的目标,到时……”
沈昭棠缓缓抬眸,眼中没有半分畏惧,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与决绝:“我正要它扑来。”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它不发狂,我如何能顺着这条疯狗的绳子,找到真正握着绳子的主人?又如何……找到这大阵真正的阵眼?”
夜色再次笼罩皇城。
子时刚过,安神殿方向骤然刮起一阵刺骨的阴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
正在宫中巡夜的羽林卫都尉顾廷渊,脚步猛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只觉得怀中一枚贴身佩戴的铜制镇邪符,正散发出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肉。
这是师门所赐的最高警示!宫中有绝大的邪祟正在作乱!
他面色一沉,脑海中瞬间闪过沈昭棠那张苍白却坚毅的脸。
顾不得惊动旁人,他身形一晃,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宫道,直奔御医院而去。
“砰”地一声,他推开医女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沈昭棠正盘膝坐在简陋的木榻之上,双目紧闭。
那枚平日里温润无光的玉蝉佩,此刻竟悬浮在她的额前,通体散发出淡淡的、却坚不可摧的金色光晕,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而窗外,安神殿方向的那盏绿火长明灯,正隔着遥远的距离,剧烈地摇曳!
原本只是幽幽一点的灯焰,此刻竟疯狂暴涨,化作无数条扭动的绿色火蛇,隔着窗棂,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她吞噬!
“你在引它?”顾廷渊的声音因震惊而变得无比沙哑低沉。
沈昭棠并未睁眼,长长的睫毛在金光下投下两道浅浅的剪影,她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不,我不是在引它,我是在请它。”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恨意与嘲弄。
“——请它来好好认一认,二十年了,谁,才是它真正的‘主引’!”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窗外那疯狂舞动的绿色灯焰骤然向内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紧接着,一道浓如墨汁的黑丝从灯焰中心激射而出,穿透了夜幕,无视了宫墙的阻隔,以奔雷之势,直扑沈昭棠的眉心!
就在那黑丝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那,沈昭棠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
悬于额前的玉蝉佩金光陡然暴涨数倍,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锁链,“锵”的一声,竟精准无比地将那道黑丝死死缠住!
一黑一金,在半空中激烈地纠缠、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金光锁链在缠住黑丝后,竟开始发力,硬生生地将其向回拉扯!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庞大的阵图正在被一股蛮力强行逆转!
整个皇城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颤。
刹那之间,无数破碎而混乱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沈昭棠的脑海!
她“看”到了一间幽暗的密室,当今的皇帝,正跪在一座古朴的青铜灯座前。
他神情肃穆而虔诚,亲手将一枚与她的玉蝉佩同根同源、却又气息相悖的黑色玉符,小心翼翼地嵌入了灯座的凹槽之中。
她听到了皇帝那压抑着无尽复杂情绪的低语:“阿婉……此灯以国运为基,以怨魂为燃,可保我大夏江山。只是……阿婉之女若能活至成年,她身负的纯阴命格,必会引得此灯反噬其主……除非,她能先一步,夺了这阵。”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盏灯,这张网,这个从她出生起就笼罩着她的诅咒,根本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牢笼!
要么被它吸干命格而死,要么……就亲手夺了这逆天的阵法,与这皇权、与这江山,不死不休!
“噗——”
一股鲜血自沈昭棠唇角溢出,顺着她洁白的下颌滑落,滴落在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顾廷渊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便要去扶她:“够了!沈昭棠,快停下!再这样拉扯下去,你的魂火会被它彻底抽干的!”
“不……”沈昭棠却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她的眼神越过他,冷冷地望向宫墙深处,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还不够。”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它吸了我二十年的命格,榨干了我母亲最后的心血。今日,我要它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她盯着那在金光拉扯下剧烈震颤的黑丝,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它……吐出三具尸骨来——当年为我母亲接生的稳婆、那位被灭口的接生嬷嬷,还有守了这盏灯二十年、最后被灭口的老太监!”
“明日早朝,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这三份……‘鬼证’!”
随着她最后一道命令般的话语落下,那枚玉蝉佩上的金光仿佛得到了指令,不再强行拉扯,而是缓缓收敛了回去。
而被挣脱的黑丝,也如受惊的蛇一般,仓惶地缩回了安神殿的方向。
偏殿的那盏绿火长明灯,在黑丝归位的瞬间,“噗”地一声,突兀地熄灭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当灯火重新亮起时,那幽绿的焰心之中,竟缓缓浮现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女人脸。
那张脸孔扭曲着,五官挤作一团,似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与哀嚎,又像是在穿透二十年的时光,朝着沈昭棠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呼唤。
夜,终于过去。
黎明的微光刺破了层层叠叠的宫檐,给这座沉睡的巨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边。
一夜未眠的顾廷渊,亲手为沈昭棠推开了房门。
门外,是通往金銮殿的漫长宫道,汉白玉的石阶在晨曦中反射着清冷的光。
这条路,是无数官员毕生追求的荣耀之路,而对此刻的沈昭棠而言,却是她铺满了荆棘与鲜血的复仇之路的开端。
她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方古朴的黑漆木盒。
那盒子不大,却沉甸甸的,仿佛装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二十年的血海深仇,和无数人的生死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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