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黏腻。
已经是晚上十点，雨水敲打着玻璃，在城市霓虹的映照下，划出一道道浑浊的光痕。李凌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将他的瞳孔也染上一层淡淡的蓝色。桌角的泡面盒叠了三个，最底下那个的标签日期停留在三天前，手机屏幕暗着，锁屏界面没有任何未读消息。他刚刚结束了一单委托，为某个他永远不会知道名字的客户的游戏角色，绘制了一套精美但毫无灵魂的装备贴图。
房间很安静，只有键盘被敲击的微弱声响和窗外的雨声。这间一室一厅的公寓，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庇护所。整洁，但缺乏生活气息，像一间酒店的长期包房。
他关掉绘图软件，清理掉工作痕迹，动作熟练得如同呼吸。然后，他拿起桌角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设备——一个流线型、质感特殊的银灰色头盔。这便是《晨光》的登录器，市面上早已绝版，外形低调，却蕴含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感。
戴上头盔，冰凉的触感贴合着额头。李凌闭上眼。
“神经连接确认…身份验证通过…欢迎回来，鸦。”
没有华丽的过场动画，也没有喧闹的背景音乐。短暂的黑暗与失重感过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潮湿阴冷的雨夜公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法师塔内部。温暖的壁炉无声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卷和魔法香料混合的醇厚气息。巨大的拱窗外，是索维尼大陆永恒的黄昏景色，浮空岛在瑰丽的云层间缓缓移动。
李凌，或者说，游戏ID为“鸦”的法师，正站在塔顶书房中央。他身上不再是那件普通的灰色家居服，而是替换成了一袭看似朴素、实则镶嵌着无数微光符文的黑色法袍。庞大的魔力在体内安静地流淌，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每次登录，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分不清哪边才是现实。
他习惯性地先调出只有自己能看到的系统界面。角色状态栏上，那个“467”的等级数字鲜红夺目，距离满级500已然不远。生命值和法力值的数字长到令人炫目，下方一行小字显示着当前状态：【时流系统同步中…比例1天：3天】。
这意味着，他在这里度过三天，现实世界才过去一天。这是《晨光》留给他的最后馈赠，也是最大的诅咒——他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来准备，却也必须在时间流逝中，独自背负着末日的秘密。
一条私聊信息弹了出来，来自地精商人格罗姆，语气一如既往的急促而夸张。
“嘿！我伟大的鸦先生！您要的那些‘星辰之尘’和‘虚空琥珀’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您知道的，现在这世道，还有心思收集这些顶级材料的，除了您可就没别人啦！价格嘛，嘿嘿…”
李凌扫了一眼信息，手指在虚空中轻点，回复言简意赅：“老地方，十分钟。”
他不需要讨价还价。格罗姆是《晨光》里最精明的奸商，也是最可靠的供货商。他们合作多年，彼此都清楚对方的底线。
传送法阵的光芒亮起，下一刻，李凌的身影出现在了位于“法理交界”莱蒂大陆中立的贸易城市“回音港”。与许多虚拟现实游戏不同，《晨光》没有将嗅觉模拟到百分百真实，但这里咸湿的海风、码头鱼腥味和香料混杂的独特气息，依旧扑面而来，构建出极其生动的世界。
他走向港口区那个熟悉的、挂着“格罗姆奇珍异宝”破烂招牌的摊位。矮小精明的地精格罗姆正踮着脚，费力地擦拭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古董的瓦罐。
“啊！您总是这么准时，我尊贵的朋友！”格罗姆搓着手，绿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金币的光芒，“货都在这儿了，纯度绝对上乘！为了搞到这些，我可是差点被北境那些蛮子的雪狼撵着屁股跑过半个冻土……说起来，最近北境的蛮子都怪怪的，眼神直勾勾的，像丢了魂似的，您说怪不怪？”
地精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艰辛”的采购过程，李凌只是沉默地检查着物品。他用指尖捻起一撮星辰之尘，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微弱空间之力；又拿起一块虚空琥珀，对着光线查看其内部是否纯净。他的动作专业而冷静，带着一种沉浸此道多年的大师才有的从容。
“价格。”他打断格罗姆的吹嘘，声音透过法师袍的兜帽传出，显得有些低沉。
格罗姆报出一个高得离谱的数字，然后紧张地看着李凌。李凌甚至没有还价，直接确认了交易。金币划出的光芒让地精喜笑颜开。
“和您做生意就是痛快！”格罗姆一边飞快地将金币藏好，一边压低了声音，“说起来，鸦先生，您听说了吗？‘智联科技’那边，《圣域》马上就要开启新一轮测试了，据说奖励丰厚得吓人！这《晨光》啊，怕是真要彻底凉咯…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就没想过换个地方发展？”
李凌将材料收进自身的空间装备里，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地精。
“没兴趣。”
三个字，堵住了格罗姆后续所有的推销话术。
地精讪讪地笑了笑，识趣地不再多言。在这个玩家数量日渐稀少的游戏里，像“鸦”这样实力深不可测，又对游戏外的事情漠不关心的大主顾，简直是凤毛麟角。
完成交易，李凌转身离开嘈杂的码头。他没有使用传送，而是沿着贯穿城市的白石主街，慢慢向城外的方向走去。街道两旁的店铺不少已经关门歇业，仅有的几个玩家行色匆匆，多半是赶着去完成某个日常任务，然后尽快下线。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感，弥漫在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里。
这与现实世界中对《圣域》的狂热追捧，形成了残酷而又讽刺的对比。
走了约莫半小时，城市喧嚣被彻底抛在身后。他来到一片僻静的山坡，这里可以俯瞰到远处“致探索者”索维尼大陆的轮廓。他需要一些龙血苔，这是一种只生长在龙类气息浓郁地区的炼金材料，而他知道附近有一个刷新区。
很快，他就在一块背阴的巨岩下找到了目标——一丛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苔藓。然而，就在他准备采集时，一股强大而暴戾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天空压下！
阴影笼罩了他，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鳞片摩擦声。李凌抬起头，看到一头体型庞大的黑龙正收拢双翼，落在他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金色的竖瞳充满敌意地锁定了他这个“闯入者”，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威胁性咆哮。
【北地黑龙领主·奥菲·希斯索尔雅（世界BOSS）】——一个鲜红的、代表极度危险的标识出现在黑龙头顶。
若是普通玩家在此，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或是兴奋地准备呼叫团队。但李凌只是微微皱起了眉。他并非惧怕，以他现在的等级和装备，单刷这只BOSS虽然麻烦，但并非不可能。
让他感到异样的是，这头黑龙的状态很不对劲。它那身本该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片，此刻却显得有些晦暗，甚至边缘处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侵蚀过的灰败感。那双充满野性的金色眸子里，除了暴戾，更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与…混乱？
是【深渊】的气息。
李凌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判断。这是《晨光》最新版本“深渊”中引入的一种高级负面状态，具有极强的污染性和破坏力，通常只出现在极危险的副本里。一头野外的世界BOSS，怎么会沾染上如此浓郁的深渊气息？
黑龙显然将李凌的沉默当作了挑衅或是恐惧，它不再等待，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炽热的龙息带着硫磺的味道，如同岩浆洪流般向李凌喷涌而来！灼热的气浪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脚下的青草瞬间焦枯。
面对足以将钢铁瞬间汽化的龙息，李凌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吟唱咒语。他只是抬起了右手，食指在空中看似随意地一划——符文如活物般从指尖涌出，瞬间织成半透明的屏障【虚典·空之加护】。龙息撞上来的刹那，屏障微微波动，像水波荡开涟漪，而他袍角的流苏，甚至没被热浪吹动分毫。狂暴的龙息冲击在屏障上，竟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未能伤及他分毫。只有被偏转的余温将周围的地面烤得一片焦黑。
李凌的目光依旧冷静，透过扭曲的热浪，牢牢锁定着那头状态异常的黑龙。他原本只是想来采集些材料，但现在，情况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这异常的深渊气息，和现实世界中那些开始零星出现的“怪事”之间，会不会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想起上周新闻里，城东公园的古树一夜之间枯萎，树皮上布满了诡异的灰黑色纹路——像极了黑龙鳞片边缘的败色。
他的眼神，微微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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