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阎走出老旧写字楼的瞬间，右手仍插在裤兜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鞋垫夹层的纸条——边缘被反复触碰得发毛，纸纤维起了细絮，可“阿彪”两个字的笔锋依旧锋利，像刻在掌心的印子。他没停下，也没回头，军靴踏在水泥地上，“笃笃”声沉实得像在丈量前路的重量，穿过两条飘着油烟的街巷。巷口那辆破旧单车还停在原地，车筐里的矿泉水瓶积了层灰，坐垫下的干粮没动过——敌方只是侦察，没摸到他布防的半分痕迹。
后颈那道旧伤突然微微发紧，不是疼，是像根浸了冰的钢丝埋在皮肉下，轻轻扯动着神经。这是多年战场生涯养出的本能警觉，他清楚：之前的试探都是铺垫，接下来，该是正面交锋了。
距武馆还有十米，喧闹声先撞进耳朵——木箱被踹翻的闷响、人群的窃窃私语，还有一道粗哑的吼叫，像炸雷似的：“陈阎！三爷说了，你要是个种就出来！不敢应战就滚出这片区！”
武馆台阶上站着阿彪，黑色背心绷得紧紧的，露出满臂狰狞的花臂纹身，龙头从手肘缠到肩头，鳞片在日光下泛着油光。他一脚踩在翻倒的木箱上，箱里的旧拳套散落一地，脖子上那道刀疤泛着暗红，指节在额头上敲了敲，目光扫过围观的人，带着威胁的狠劲，没人敢上前半步。
陈阎停下脚步，缓缓抽出右手，指尖弹掉裤腿上的灰尘，然后蹲下身，一手指紧扣军靴鞋带。动作不急不缓，每一下拉扯都沉实有力，像是在确认脚下地面的稳固，又像是在酝酿什么。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踮脚认他：“是前几天在巷口制服混混的那个！”也有人压低声音叹气：“惹上赵三爷的人，这小子今晚怕是要栽。”
老秦从武馆里冲出来，灰布褂子还沾着木屑，一眼就看见站在人群外的陈阎，脸色骤变，几步抢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力道大得攥得陈阎袖子发皱：“别去！这是圈套！阿彪不是来跟你打拳的，是来逼你认怂的！他们在拳台藏了东西！”
陈阎低头，看见老秦手腕上缠着的绷带——那是三天前搬钢管时旧伤复发，他亲手帮老秦缠的，现在绷带边缘已经磨毛，还沾着点机油。他抬眼望向台阶上的阿彪，那人正咧嘴冷笑，眼神里的轻蔑像针似的扎过来。
他轻轻拍开老秦的手，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声音压得平稳：“秦叔，你教我的，这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
说完，他迈步向前，军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没带半分犹豫。
阿彪见他走近，猛地从木箱上跳下来，落地时震得地面灰尘扬起，几步迎上来，指节直接往陈阎额头上敲——这是他的惯用伎俩，专挑对手最狼狈的时候羞辱人，之前有个新人没躲开，当场被敲得鼻血直流。可这次，他的指节还没碰到陈阎的皮肤，陈阎已微微侧头避开，动作快得像本能，左手下意识护住腹部，右手垂在身侧，重心悄然下沉，膝盖微屈——那是在战场上无数次生死对峙中，刻进肌肉里的防御姿态。
“听说你挺能打？”阿彪狞笑，唾沫星子溅出来，“敢不敢跟我去擂台上见真章？输了就给三爷磕头认错！”
陈阎没退，反而往前挪了半步，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阿彪身上的烟臭味。他盯着阿彪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应战？你，配吗？”
人群瞬间哗然，有人倒抽冷气，有人忍不住低呼——这话哪是冲阿彪说的，分明是拐着弯骂赵三爷没资格让他出手。
阿彪脸上的笑瞬间僵住，脸色涨成猪肝色。他听懂了，这小子是当众打他的脸，更是打赵三爷的脸！怒意像火似的从胸腔炸开，他右拳猛地挥出，直取陈阎面门，拳风呼啸着带起风声，这一拳他用了十足的劲，之前有个新人挨了这拳，当场鼻骨断裂，躺了半个月。
可陈阎早就在等这一拳。
他头偏得极快，拳风擦着耳廓掠过，带起的风都透着狠劲。左手闪电般探出，指腹精准扣住阿彪手腕外侧的筋脉，右手顺势压上他的肘弯，指尖抵住关节缝隙——这是部队里教的卸力技巧，专克蛮力。围观者惊呼出声，老秦在后面急得大喊：“住手！别在这儿动手！他们等着抓你把柄！”
就在所有人以为阿彪要疼得惨叫时，陈阎却在发力的瞬间突然松手，后退两步，冷声道：“真要打，擂台上我奉陪到底。但现在——你还不够格让我动真格。”
阿彪踉跄着后退一步，整条右臂麻得像被电流击穿，连抬都抬不起来。他瞪着陈阎，眼里满是震惊和暴怒，练拳十几年，他从没被人用这种近乎戏耍的方式卸力反制，这比打他一拳还让他难堪。
“你……你敢耍我！”他咬牙切齿，还想扑上来。
“够了！”陈阎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水泥地上，震得人耳膜发颤，“回去告诉赵三爷，我不怕他设局，也不怕他玩阴的。想让我低头认错？让他亲自来跟我谈。”
阿彪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捏得“咔咔”响，指节泛白，可看着陈阎那双没半点情绪的眼睛，他竟没敢再上前——刚才那一下，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最终，他只能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转身挤出人群，脚步又快又乱。他带来的两个手下也不敢多留，匆匆跟上，连地上翻倒的木箱都没敢扶。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有人摇头叹气，说这小子是真疯了，得罪赵三爷跟自断生路没区别；也有人站在原地议论，说刚才那一下反制太干净了，动作快得像电影里的特种兵，根本不像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老秦一把将陈阎拉进武馆，反手关上门，门轴“吱呀”一声，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在拳赛里玩什么手段？毒针藏在拳套里，裁判是他们买通的，赛前还会给对手的水里下药……你一个人怎么拼？他们要的不是你输，是要你废在台上，甚至死在擂台上！”
武馆里光线昏暗，只有屋顶一扇小窗透进些微光，照在满地的旧拳套和断木上。陈阎没说话，走到角落的背包旁，弯腰取出那把自制的匕首——刀柄上缠着的止血绷带已经脏了，他一根根拆开，检查内部的弹簧片有没有松动，然后重新缠绕，动作专注得像在组装一把精密的枪械，指尖的每一下都精准无比。
老秦看着他，语气慢慢软了下来，带着点无奈：“我知道你想立威，想护着这武馆，可现在真不是时候。我们连招牌都没挂，手里没人没势力，拿什么跟赵三爷斗？”
陈阎终于抬头，眼神沉得像铁，没有半分动摇：“正因为知道他们会玩阴的，我才更要上那个擂台。”
“你这是往火坑里跳啊！”老秦急得直跺脚。
“秦叔。”陈阎站起身，将匕首插回腰侧，绷带在腰间缠了两圈，固定得稳稳的，“你说过，这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可现在，他们的拳头裹着毒，规则浸着脏，连裁判的哨子都沾着钱味。我要做的，不是赢一场拳赛——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才叫真的硬，什么才叫没掺假的道理。”
老秦怔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陈阎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难得的郑重：“你教我的道理，我一直记着。现在，我要把它砸进他们的骨头里，让他们再也不敢随便糟践。”
门开了，正午的阳光涌进来，落在陈阎肩头，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步远去，没再回头。
老秦站在原地，看着空荡的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追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看——陈阎的身影已经转过街角，朝着城南废弃物流仓库的方向走去。他走路的姿态很特别，后跟先着地，步伐短促而精准，像是每一步都在测量距离，又像是在确认前路的每一处陷阱。
老秦掏出烟嘴塞进嘴里，没点火，只是用力咬着，烟嘴的木质边缘都被他咬出了牙印。良久，他对着空荡的武馆，低声说了句：“这小子……是真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陈阎沿着街道前行，右手再次插进裤兜，指尖触到鞋垫下的纸条——名字还在，笔画清晰，没半分模糊。他没再低头看，继续往前走，军靴踩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
三公里外，废弃物流仓库的大铁门缓缓开启，穿着黑色夹克的守卫换岗，手里的橡胶棍在指尖转着圈，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仓库二楼的包厢里，窗帘轻轻动了一下，一只戴着油亮玉核桃的手从阴影里伸出来，指腹轻轻转动着玉核桃，纹路在指尖摩挲，眼底沉得不见底。
而在地下拳场入口的暗处，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正将一枚微型注射器装进袖扣——金属针尖闪了一下冷光，比刀刃还细，针尖上沾着的透明液体，在阴影里几乎看不见。
陈阎拐过最后一个路口，前方是通往废弃仓库的小径，路面坑坑洼洼，散落着废弃的纸箱。他停下脚步，低头看了脚，一步踏了进去，身影很快融入小径尽头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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