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抱着装金苗的布袋踏进家门时，灶间的火光正映着娘的侧脸。她刚把蒸玉米饼的屉子掀开，见根生进来，手里的布巾都忘了擦，快步迎上来摸了摸布袋：“可算找着了，你太爷爷要是泉下有知，准得高兴。”
根生把陶罐放在八仙桌上，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罐口积成一小片银亮。他想起太爷爷画像里的竹筒，忽然翻出铜片比对——裂开的缝隙里还沾着点油纸渣，和陶罐内壁的纹路竟隐隐相合，像是特意配好的一对。
“明早去老磨坊吧。”娘往灶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跳起来，“那磨坊的石槽是你太爷爷年轻时凿的，底下通着山泉水，温温的刚好发芽。”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前几年村里修新磨坊，我硬是没让拆，总觉得这老物件有用，没想到真等着今天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根生就背着布袋、提着陶罐往村西头走。老磨坊藏在竹林深处，木门上的铜环生了层绿锈，推开门时“吱呀”一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石磨盘上积着薄灰，槽底还能看见当年太爷爷刻的“满”字，和油纸上的落款一模一样。
他先舀了瓢山泉水倒进石槽，水顺着槽底的细纹慢慢漫开，带着股湿润的土味。接着从布袋里抓出一把金苗，颗颗都泛着珍珠似的光，比普通谷种小一圈，却攥在手里沉甸甸的。根生想起李伯说的“松脂香”，凑近闻了闻，果然有股清冽的草木气，混着泉水的甜，让人心里发暖。
“松针铺底，青石压顶。”根生蹲在槽边，把带来的松针铺在槽底，又从院角搬来块青石板压在上面——这石板还是他小时候和太爷爷一起捡的，边角被磨得圆润，上面还留着他刻的歪歪扭扭的小太阳。他小心翼翼地把金苗撒在松针上，再盖上一层薄土，刚好没过三指，和油纸上写的分毫不差。
做完这些，根生坐在磨坊的门槛上，看着石槽里的谷种发呆。风从竹林里吹进来，带着竹叶的沙沙声，他忽然想起太爷爷常说的话：“谷种和人一样，得有根，才能长得稳。”那时他不懂，现在摸着石槽上的刻痕，忽然就懂了——这老磨坊、这山泉水、这金苗，都是村里人的根。
中午回家时，根生特意绕去李伯家。李伯正在院里编竹筐，见他来，放下手里的竹条：“咋样？老磨坊的石槽还好用不？”
“好用，水刚好漫过槽底。”根生坐在小板凳上，“我还把小时候捡的青石板压上了，刚好盖住松针。”
李伯笑了，从屋里拿出个陶碗，倒了碗凉茶递给根生：“你太爷爷当年就是这么种的。那时候没有新磨坊，全村的谷种都在老石槽里发芽，年年都丰收。”他喝了口茶，眼神飘向远处的龙脊山，“后来村里有人说老磨坊占地，想拆了盖新房，你娘硬是守在门口，说这是咱村的根，拆不得。”
根生捧着茶碗，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起昨天在神松窝看见的“7”字，又摸出铜片：“李伯，您说这铜片上的刻痕，会不会还有别的藏种点？我看银锁片上有‘07’，神松窝的老松上也有‘7’。”
李伯接过铜片，眯眼瞅了半天，烟杆往掌心敲了敲：“说不定。你太爷爷当年走南闯北，手里的好谷种多着呢。等这拨金苗发了芽，咱再顺着铜片找，总能找着。”
接下来的几天，根生每天都往老磨坊跑。清晨去看时，谷种的芽尖刚冒出来一点，嫩白得像玉；中午再去，芽尖就变绿了，顶着点细碎的绒毛；到了傍晚，芽儿已经长到半指长，根须也悄悄扎进松针里，紧紧抓着土。
第五天早上，根生刚推开磨坊的门，就看见娘站在石槽边，手里拿着个小竹篮。她见根生进来，笑着指了指槽里：“你看，都冒芽了，长得多精神。”
根生凑过去，只见青石板下的谷种都发了芽，嫩绿色的芽儿挤在一起，像片小小的草原。泉水还在槽底轻轻流淌，带着芽儿的清香，飘满了整个磨坊。他忽然想起太爷爷画像里的笑容，觉得那笑容就藏在这芽儿里，藏在这老石槽里，藏在这山泉水里。
“该准备试种的地了。”娘把竹篮递给根生，“你李伯已经帮咱把东坡的地翻好了，那地向阳，土也肥，刚好种两亩金苗。”
根生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发了芽的谷种装进竹篮。竹篮是太爷爷编的，篮底还留着他当年刻的“满”字，和石槽上的、油纸上的一模一样。他抱着竹篮走出老磨坊，阳光刚好穿过竹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路过村口老槐树下时，几个孩子围着他看，叽叽喳喳地问：“根生哥，这里面装的啥呀？”
根生蹲下来，让孩子们凑近看：“这是金苗，种在地里，秋天能结好多谷子，到时候给你们做红糖饼吃。”
孩子们高兴得拍手，槐树上的槐花刚好落下来，落在竹篮里，和嫩绿色的芽儿混在一起，好看得紧。根生站起来，望着东坡的方向，那里的土地已经翻好，就等着这些金苗扎根。他忽然觉得，这芽儿不仅是谷种的芽，也是好日子的芽，是代代相传的念想的芽，只要种下去，就一定能长出满坡的希望。
回到家，娘已经把午饭做好了，还是热乎乎的玉米饼，旁边放着碟咸菜。根生咬了口玉米饼，甜丝丝的，忽然想起昨天在山泉边喝的水，也是这个味道。他知道，这味道就是土地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刻在骨血里的根的味道。
“明天一早就去种。”根生放下筷子，摸了摸竹篮里的芽儿，“等秋收了，咱就把金苗分给村里的人，让大家都种上，到时候咱村的日子，准能越过越好。”
娘点点头，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灯还亮。窗外的月光又升起来了，照在八仙桌上的陶罐和铜片上，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根生知道，这陶罐里装的不仅是谷种，还有太爷爷的牵挂；这铜片上刻的不仅是地图，还有代代相传的责任。而他，要把这份牵挂和责任，种在土里，长在心上，让好日子，一代代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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