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穿透重重宫墙,落入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显得格外空寂。
凤栖梧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她身上的墨色斗篷是她从浣衣局死去的宫人身上剥下的,带着一股腐朽木屑与皂角的混合气味,刺鼻,却也安全。
冷宫北苑的门虚掩着,吱呀一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穿过比人还高的荒草,她看见了那扇破窗后的身影。
窗边,一盏残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一个瘦削而孤高的轮廓。
云昭背对着她,素手抚琴,琴声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被岁月磨平的悲凉。
铮的一声,琴弦骤断,尖锐的颤音划破死寂。
“你来了。”云昭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她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注定的时刻。
“十年前你说凤家不会倒,我说凤家不该倒。如今你回来了,是要问为什么吗?”
凤栖梧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丽却毫无血色的脸。
她快步上前,在那张破旧的琴案前单膝跪地,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求您告诉我,当年我父究竟触怒了谁?”她入宫十年,从宫女到女官,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这一刻。
云昭缓缓转过身,那张曾经冠绝后宫的脸上布满风霜,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此刻却盛满了刻骨的冷笑:“你以为是裴家构陷?错了。”
这两个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凤栖梧心上。
不是裴家?
那是她十年来唯一的仇恨支撑!
“真正想除掉凤氏的,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的人!”云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因为你父亲,曾劝女帝,莫要废黜当今的太子!”
轰然一声,凤栖梧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当年太子体弱多病,女帝宠信裴贵妃,便动了易储的心思,想改立裴贵妃之子。
是她的父亲,身为帝师,联合三朝老臣,捧着祖宗宗法,联名上书,字字泣血,驳斥“废长立庶”之举,才堪堪保住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你父亲在朝堂上赢了那场政争,却也输掉了自己的性命。”云昭的眼神变得幽深而悲悯,“他们等了整整三年,用一个莫须有的‘谋逆案’,就将权倾朝野的凤家连根拔起。功高盖主,忠臣结党,这才是帝王心中最深的那根刺!”
凤栖梧浑身发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所谓的谋逆,不过是皇权对忠诚的忌惮和清洗!
她的父亲不是死于奸臣之手,而是死于他誓死效忠的君王手中!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去吧,”云昭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褪去光泽的龙纹玉佩,塞进她冰冷的手心,“去找太医院的沈砚,他手里有你父亲当年最后呈递的那份密折副本。他曾是你父亲的门生。”
回文华殿的路,比来时更加凶险。
凤栖梧将自己缩在斗篷里,心却像被架在火上烤。
刚绕过一处假山,前方骤然亮起一片火把,巡逻禁军的厉喝声随之响起:“什么人!站住!”
刀锋的寒芒在火光下闪烁,直指她的咽喉。
凤栖梧的心跳几乎停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沉稳的男声从暗处传来:“奉刑部令,前来掖庭卷库,调取旧档。”
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缓步走出,他手持刑部调令,面容俊秀,神情却冷若冰霜。
正是沈砚。
禁军头领验过令牌,不敢再多言,只得侧身让开。
沈砚目不斜视地走过,经过凤栖梧身边时,用身体不动声色地将她完全挡住,将她一同带入了旁边阴冷晦暗的卷库之中。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沈砚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长话短说,那份密折……藏在《礼部仪注》第七册的夹层里。”
凤栖梧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颤抖着手找到了那本蒙尘的典籍。
她指尖用力,果然在书脊处撕开一道夹层。
一张泛黄的纸页滑落出来,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父亲那风骨凛然的字迹:“裴氏专权,恐乱后宫;外戚干政,国之大患。”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化作无声的悲鸣,眼泪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父亲啊,你是想救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廷,却被它亲手杀了全家。”
窗外一道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她那张泪痕未干的脸,也照亮了她眼中燃起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熊熊火焰。
这一次,她不再只为洗刷冤屈。她要改写这套吃人的规矩!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薄薄的纸页折好,贴身藏起。
这几张纸,比她这条命更重。
回文华殿的路,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但她心中却再无半分畏惧。
那座囚禁了她十年的黄金牢笼,那片浩瀚如海的典籍深处,正有一盏烛火,在等着它的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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