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上升到地面时，天已经彻底亮了。
阳光从工坊顶棚的破损处斜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切出锐利的光斑。空气里有股硝烟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不是战争那种硝烟，是机械长时间运转后，润滑油和高温金属接触产生的味道。工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锤子敲打金属的叮当声，还有液压设备低沉的嘶鸣。
林衍舟第一个走出升降梯。他站在光斑里，眯起眼睛适应光线。白玥跟在他身后，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诸葛云和陈老最后出来，两个学者的脸色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接下来怎么做？”白玥问，声音压得很低。
“分头。”林衍舟说，没看她，“你去中央广场，确认一号锚点的部署情况。记住，不要接触，不要干涉，只要确认它在正常工作。”
白玥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林衍舟叫住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是个金属纽扣大小的装置，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把这个戴上。如果锚点周围出现规则扭曲的征兆，它会发热提醒你。”
白玥接过装置，别在衣领内侧。金属触感冰凉。
“你呢？”她问。
“我去平民区。”林衍舟说，“三号锚点在那里，我得确保它不会……失控。”
诸葛云开口：“那我呢？陈老呢？”
“你。”林衍舟转向他，“去‘档案馆’。启动‘火种计划’的第一阶段。把所有核心数据库、技术图纸、文明档案，按我们之前设计的方案打包。用物理介质，不要用电子存储。”
“可是那么多数据……”诸葛云面露难色，“就算用最高容量的晶体存储器，也需要至少——”
“用这个。”林衍舟从工装裤的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他。
那是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块，表面光滑得像镜子。诸葛云接住它，方块立刻在掌心展开，变成一块薄如蝉翼的柔性屏幕，上面浮现出一行行数据。
“纳米存储器阵列。”林衍舟解释，“我用系统权限兑换的。容量……大概是旧时代全球互联网总数据量的十倍。应该够了。”
诸葛云盯着手心里那个薄片，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陈老。”林衍舟最后看向老学者，“你去‘图书馆’。把所有能找到的古代文献、碑文拓片、神秘学记录，全部扫描归档。尤其是那些提到‘观测者’、‘协议’、‘原始漏洞’的部分，重点标注。”
陈老点头，但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林顾问……那些东西，很多都是支离破碎的传说，甚至可能是古人编造的……”
“在观测者出现之前，它们可能是传说。”林衍舟打断他，“但现在，它们是线索。是我们唯一能用来理解‘敌人’的资料。”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
“去吧。时间不多。”
三个人分头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渐渐远去。
林衍舟站在原地没动。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阳光透过指缝漏下来，在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他盯着那些影子看了很久，然后握紧拳头。
“系统。”他低声说。
没有声音回应，但他感觉到脑海深处有某种存在“苏醒”了。那不是声音，不是文字，是一种更直接的、类似直觉的感知。系统在等他说话。
“兑换清单。”林衍舟在心里默念，“需要能长时间保存文明数据的媒介。能在极端环境下保持稳定，能抵抗信息层面的‘擦除’。”
脑海里的感知开始流动。无数信息碎片闪过，速度快到他几乎捕捉不到。最后，定格在三个选项上：
【文明刻印石板】-来自一个已灭绝的高等文明，能将信息转化为物质层面的微观结构。优点：近乎永恒保存，抗一切已知形式的能量干扰。缺点：读取需要特定解码器，且每块石板容量有限。兑换价格：15万缺德值/块。
【量子记忆珊瑚】-来自海洋类智慧文明的生物科技，信息存储在活体组织的量子态中。优点：可自我复制、进化，信息容量近乎无限。缺点：需要特定生态环境维持生命活动，且可能产生不可预测的突变。兑换价格：8万缺德值/株。
【虚空档案库密钥】-来自某个跨维度文明的“云端”存储服务，可将数据上传至不受时间影响的亚空间。优点：绝对安全，理论上永不丢失，容量无限。缺点：需要定期支付“维护费”（缺德值），且一旦断供，数据将被永久封存。兑换价格：25万缺德值（初始）+5万/年。
林衍舟看着这三个选项，嘴角抽了抽。
他现在的缺德值余额是……三十七万六千点。看起来不少，但如果选第三个选项，光是初始兑换就消耗大半，每年还要再交五万“年费”。这买卖不划算。
第一个选项，容量有限。要存储整个文明的知识，可能需要几十上百块石板，那他这点缺德值连零头都不够。
第二个……
他盯着【量子记忆珊瑚】的描述。“可能产生不可预测的突变”。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不可预测”都是致命的。
但没时间犹豫了。
“兑换【文明刻印石板】。”他在心里说，“三块。”
【确认兑换。扣除45万缺德值。当前余额：-7.4万。】
系统的提示冰冷无情。林衍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够？等等，他明明有三十七万……
然后他想起来了。
之前制造那个“规则生命体”，已经消耗了几乎全部储备。那三十七万里，有大半是最近几天才攒起来的——靠的是平民区那些人对未知的“恐惧”、工坊技师们对锚点的“困惑”，还有他自己一次次疯狂计划带来的“震惊”。
但还不够。
他咬了咬牙：“赊账。”
系统沉默了三秒。
【检测到宿主信用记录良好。允许临时透支。透支额度：50万缺德值。利息：每日1%。逾期未还将启动强制回收程序。】
【是否确认？】
“确认。”林衍舟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兑换成功。物品已存放至宿主私人储物空间。】
他感觉到裤兜里一沉。伸手掏出来，是三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石板，表面光滑冰凉，边缘有细微的棱角。对着光看，能看到石板内部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流动，像是封存了一片星空。
他把石板塞回口袋，转身朝工坊外走去。
街道上已经恢复了“正常”。如果忽略那些偶尔从墙角一闪而过的、不符合常理的影子——比如一只猫走过，身后却拖着三条不断变换颜色的尾巴；或者一摊水洼，水面倒映的不是天空，而是某个陌生的星空。
人们对此视而不见。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末世后的种种异常。毕竟，和那些吃人的怪物、变异的植物、随时可能崩塌的天空比起来，几处小小的视觉错乱，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林衍舟穿过街道，脚步很快。他避开了主干道，走那些狭窄的巷子。这里的房屋大多是幸存者自己搭建的，材料五花八门——旧时代的广告牌、废弃车辆的钢板、甚至还有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大理石雕塑碎片。结构歪歪扭扭，却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
他在一栋三层小楼前停下。这楼原本是个便利店，现在被改造成了平民区的“社区中心”。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用油漆写着：西三区互助会。
推门进去，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一楼打通了，摆着几张长桌，几个老人正在分拣刚从城外采集回来的野菜。二楼传来孩子的读书声，是志愿者在教他们认字。三楼窗户开着，能看到有人趴在窗台上修理一台老式收音机。
空气里有股霉味，混合着煮菜汤的香气。
一个中年女人从后厨走出来，围裙上沾着面粉。她看见林衍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林顾问？您怎么来了？”
她叫周姐，是这里的负责人。末世前是小学老师，现在负责协调这个区五千多人的日常事务。
“来看看。”林衍舟说，目光扫过四周，“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周姐擦擦手，“您指什么？如果是说那些‘怪影子’，大家都看见了。不过没人受伤，也就没太在意。”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倒是昨晚……大概凌晨三点，有好几个人说梦见了同样的东西。”
林衍舟的眼神锐利起来：“梦见什么？”
“一扇门。”周姐的声音更低了，“光做的门。门后面……有东西在动。但看不清是什么。”
“多少人？”
“至少三十个。都是分散住的人，互相不认识，不可能串通。”周姐的脸色有些不安，“林顾问，这……不是什么坏兆头吧？”
林衍舟没回答。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平民区密密麻麻的屋顶，还有远处城墙的轮廓。而在城墙之外，东北方向的天空中，隐约能看见一个极小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黑点。
那是神社空洞的位置。
也是三号锚点预设的“感知范围”边缘。
“周姐。”他忽然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接下来发生一些……很难理解的事。你告诉这里的所有人——”
他转过身，看着她：
“——不要害怕。不要逃跑。就待在这里，做你们平时做的事。”
周姐愣住了：“可是如果——”
“没有如果。”林衍舟打断她，“相信我。只要你们不动，就是安全的。”
他说完，没等周姐回答，就推门走了出去。
街道上阳光正好。几个孩子在巷口追逐，笑声清脆。远处传来菜贩的叫卖声，空气里飘着烤饼的焦香。
一切都那么平常。
但林衍舟知道，在这平常的表面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
他走到巷子深处，一个无人的角落。从口袋里掏出那三块石板，平放在地上。然后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里面装着暗金色的液体，是林小柒咳出的血。
他拔掉瓶塞，将液体滴在石板上。
血滴接触到石板表面的瞬间，石板内部那些流动的光点突然加速。它们从石板深处涌向表面，形成复杂的图案——不是文字，不是图像，而是一种更抽象的、介于数学和艺术之间的结构。
三块石板的图案各不相同，但彼此呼应。盯着看久了，会有种它们在“交流”的错觉。
林衍舟跪下来，把手掌按在三块石板的中央。
“记录。”他低声说，闭上眼睛。
“从现在起，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
石板的图案开始变化。它们不再仅仅是光点，而是开始“生长”——细小的纹路从图案边缘蔓延出来，像根系，像血管，像某种活物的触须。那些纹路钻进地面的砖缝，爬上墙壁，甚至延伸向空中，在阳光里留下几乎看不见的扭曲轨迹。
它们在连接。
连接这座房子，这条街道，这个区域。
连接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段记忆，每一个微不足道的日常。
连接所有即将被改变，或者即将消失的东西。
林衍舟睁开眼，收回手。
石板的图案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变化。但它们散发出的光，比刚才亮了一些——不是物理上的光，是某种更微妙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存在感”。
他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
然后转身，离开了巷子。
在他身后，三块石板静静地躺在地上，表面倒映着天空，也倒映着那些在阳光下奔跑的孩子。
而在石板内部，无数光点正以超越时间的速度运转，将这一刻的“平凡”，永恒地刻印在文明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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