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寒气尚未从青石地板上完全褪去。咸福宫偏殿的院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云薇身着那身湖蓝色旗装，立于阶前。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院中垂手侍立的四人——春喜、赵公公、冬梅，以及站在稍后位置、眼神游移的秋月。
恢复位份的旨意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已渐渐平复，但带来的改变却实实在在。内务府送来的份例不再短缺，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屋内的寒意。然而，云薇深知，物质的改善只是最表层的变化。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典”转化为扎扎实实的掌控力，将这偏殿经营成铁板一块的根基之地。
“都到齐了。”云薇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蒙皇后娘娘恩典，皇上隆恩，我得以恢复位份。但这并非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恰恰相反，日后更需谨言慎行，恪守本分，方能不负天恩，也不给咸福宫主位安嫔娘娘惹麻烦。”
她顿了顿，目光依次看过四人：“偏殿虽小，亦有规矩。以往如何，我既往不咎。但从今日起，一切须得立下新的章程。”
赵公公立刻躬身：“请小主吩咐，奴才等定当遵从。”春喜和冬梅也连忙跟着点头。秋月慢了半拍，才不甚情愿地屈了屈膝。
云薇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继续道：“第一，明确职责。赵公公，你仍为偏殿掌事太监，一应对外联络、份例领取、杂役分配，由你总责。若有急事或要事，需立刻报我知道，不得延误隐瞒。”
“嗻！奴才定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负小主信任！”赵公公声音带着激动，这是明确的授权和肯定。
“春喜，”云薇看向一脸紧张又期待的小宫女，“你依旧近身服侍，负责我屋内起居、衣物保管。另有一项要紧事交予你——偏殿内所有器皿、物品、乃至吃食用度，凡经他人之手送入者，需得你先行过目查验，必要时以银针试毒，确保无误后方可入库或使用。你可能做到？”这是将最重要的安全职责交给了她。
春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随即化为无比的郑重，她用力点头，声音斩钉截铁：“能！奴婢一定瞪大了眼睛，绝不让任何脏东西近小主的身！”
“冬梅，”云薇看向那个总是低眉顺眼、手脚勤快的宫女，“你心思细，负责偏殿日常清扫、器皿洗刷、以及小厨房一应杂事。炭火、热水，务必保证充足及时。各处角落，需得时时保持洁净，不可有污秽积存。”
“是，奴婢明白！”冬梅福身应下，脸上带着被委以重任的认真。
最后，云薇的目光落在了秋月身上。秋月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着眼不敢直视。
“秋月，”云薇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口齿伶俐，以往常在各处走动。往后，这偏殿院内洒扫、以及……每日去御茶膳房领取膳食的差事，便交由你负责。记住，领取膳食时，需与春喜一同核对份例单子，确认无误后方可提回。途中不得停留，不得与人闲话，取了便立刻回来。你可能做到？”
这差事看似给了她外出的“自由”，实则将她调离了核心区域，领取膳食需与春喜同行核对，既是一种监督，也杜绝了她中途做手脚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将她固定在了院内洒扫和跑腿这类体力活上，接触不到任何紧要事务。
秋月的脸色白了白，她显然听懂了这安排背后的意味——明升实降，且被严密盯防。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触碰到云薇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目光，所有的不甘和狡辩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她低下头，声音干涩地应道：“奴婢……遵命。”
“好。”云薇微微颔首，仿佛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职责既已分明，日后便各司其职。做得好，自有奖赏；出了差错，也休怪规矩无情。”
“第二，”她语气一转，带上了一丝冷意，“即是规矩。一，忠谨不二。偏殿内大小事务，未经我允许，不得向外透露半分。若让我发现谁吃里扒外，传递消息……”她目光冷冷地扫过秋月，“宫规处置都是轻的。”
几人俱是心头一凛，连赵公公都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二，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事，不得打探他人事务，不得推诿塞责，更不得惹是生非。三，嘴严心明。该看的看，不该看的别看；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别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嘴闭严实了。”
三条铁律，清晰明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三，便是奖惩。”云薇语气稍缓，“每月份例银子，我会视尔等表现，额外给予赏赐。若差事办得格外好，或是有功，赏赐加倍。反之，若懈怠出错，或触犯规矩，轻则扣罚月例，重则……”她没再说下去，但那股寒意已让秋月打了个哆嗦。
“都听明白了？”云薇最后问道。
“明白了！”四人齐声应道，只是秋月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既如此，便都去忙吧。赵公公留下。”
春喜、冬梅、秋月各自退下。秋月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角落的扫帚，眼神怨毒地瞥了一眼云薇和赵公公的方向，却又迅速低下头，掩饰住情绪。
云薇示意赵公公近前，低声道：“赵公公，你是老人，规矩不用我多说。偏殿能否安宁，你责任重大。秋月……给我盯紧她。她每日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说了什么话，尤其是去领膳前后，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赵公公心神领会，立刻道：“小主放心，奴才晓得轻重。这丫头心思活泛，不是个安分的。奴才一定把她看得死死的，绝不让您操心。”
“嗯。”云薇点头，“还有，内务府那边，如今虽恢复了份例，但往日克扣我们的，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不是要你去讨要，而是留心着，往日哪些人是跟着踩低捧高的，哪些人或许还能说得上话。这宫里，消息灵通比什么都重要。”
“奴才明白。”赵公公眼中精光一闪，“小主放心，奴才在宫里这些年，别的不敢说，几个说得上话的老兄弟还是有的。往日是他们不把咱们偏殿放在眼里，如今小主得了皇后娘娘青眼，情形不同了。奴才这就去悄悄打听打听，务必把咱们这偏殿经营得滴水不漏！”
“去吧。谨慎些。”云薇挥挥手。
赵公公躬身退下，脚步都透着几分干劲。他感觉得到，这位小主绝非池中之物，跟着她，只要足够忠心，前途定然比在这偏殿混吃等死强得多。
院子里，秋月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眼神却不时瞟向紧闭的院门。冬梅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擦拭廊下的栏杆。春喜则紧紧跟在云薇身后，像个小护卫。
云薇站在阶上，看着这小小的院落，心中盘算。内部整顿的第一步已经迈出，明确了职责，立下了规矩，初步震慑了隐患（秋月），也激励了可用之人（赵公公、春喜、冬梅）。
但这还远远不够。秋月是个明显的钉子，必须尽快拔除，只是需要时机和方式。信息网络也才刚刚开始铺设。
她抬头，望了望咸福宫主殿的方向。安嫔娘娘那里，还需维持好关系，那是现成的保护伞。而更远处，伊贵人的宫殿仿佛隐藏在冬日的薄雾后，蛰伏着未知的危险。
新官上任三把火，她这第一把火，先烧内部，清理门户，稳固根基。
只有内部铁板一块，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去应对外部的风风雨雨。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步入屋内。案上，还放着安嫔昨日送来的点心。她拈起一块，细细品尝。
甜味之下，须得时刻警惕那可能隐藏的苦涩。
自强之路，始于足下。而这整顿内部的第一步，她走得沉稳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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