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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于磐 第18章 巧遇陈伯

小说:凤鸣于磐  作者:程雪禧  回目录  举报

玉肌膏带来的那几吊铜钱,像是寒冬里渗进窗缝的一缕微光,虽微弱,却让上官曦看清了“自力更生”四个字的轮廓。可当她试着在偏院的小灶上调整配方——想让膏体更细腻,让尾调的兰香再绵长些时,才真正尝到了“巧妇难为无器之工”的窘迫。

那只从厨房借来的石臼,内壁满是细小的凹痕,磨出来的珍珠粉总带着细碎的颗粒,抹在手上涩得发疼;想提些玫瑰露增香,却连个像样的滤布都没有,只能用青禾的旧绢帕,滤得慢不说,还浪费了大半花汁;最棘手的是冷凝——她想试试用薄荷脑镇住膏脂的油腻感,可连个带夹层的铜盆都寻不到,只能把瓷碗浸在冰水里,薄荷脑化得七零八落,香气散得比融得还快。

偏院的墙角堆着她攒下的药渣,风一吹,碎末子飘得满院都是。上官曦蹲在灶前,看着锅里泛着泡沫的膏体,指尖捏着半块磨不动的茯苓,忽然就笑了——总不能指望用这些破烂家什,做出能跟京中老字号比肩的东西。

她需要真正的制香工具,哪怕只是一套基础的碾、筛、甑。可向上官府开口?光是“制香”两个字,就能让继母柳氏抓住由头,说她“不务正业,有失大家闺秀体面”,搞不好还会追问玉肌膏的来路。这条路,断不可行。

唯一的法子,是自己出去找。

这念头冒出来时,连上官曦自己都愣了愣——自重生回这具身体,她就像被关在金丝笼里,连偏院的大门都少出,更别说踏出上官府的围墙。可转念一想,坐以待毙等着被安排“相看”,和主动去闯一条生路,哪个更难?

她咬了咬下唇,转身叫来了青禾。

“小姐,您要找男装?这……这可使不得啊!”青禾捧着一套半旧的青布棉袍,手指都在发颤。那袍子是她前几日从府里老仆张阿爷处借来的,本想改改给上官曦做衬里,没想到竟派上了这用场。青禾蹲在地上,把袍子铺在石桌上,用烧热的烙铁一点点熨平褶皱,蒸汽里裹着淡淡的皂角味,“这袍子宽,倒能遮住您的腰,可……可您的头发那么长,方巾裹得住吗?”

上官曦坐在镜前,看着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眉眼太细,肤色太白,一瞧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她接过青禾递来的炭笔,蘸了点温水,对着镜子一点点描眉。炭粉粗糙,划过眉骨时有些痒,她刻意把眉峰压得低些,尾端拖得长些,原本柔婉的眉形,渐渐有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把上次你说的那盒‘赭石脂’拿来。”上官曦头也不回地说。那是青禾偷偷从杂货铺买来的,本想给上官曦涂在唇上提气色,此刻却成了“伪装”的利器。她用指尖挑了点赭石脂,在掌心揉开,再往脸颊、脖颈上抹——不是均匀地涂,而是在颧骨下方、下颌线处轻轻晕开,模拟出少年人风吹日晒后的淡褐肤色,连耳后那片格外白皙的皮肤都没放过。

青禾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镜里的人,头发被方巾牢牢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宽宽的棉袍罩在身上,衬得身形单薄却挺拔;再加上那粗重的眉毛、微褐的肤色——若不凑近看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竟真像个刚从乡下进城、带着点倔强的小书生。

“小姐……”青禾伸手想帮她把衣领理理,指尖碰到棉袍,又猛地缩了回去,声音里满是慌意,“后巷常有府里的巡逻仆役,万一被认出来……”

上官曦抬手按住她的手,指尖微凉,语气却稳得很:“我走西边的角门,那处离老仆的住处近,平日少有人去。你守在偏院门口,若有人问,就说我受了风寒,卧床歇息,连药都得在屋里喝。”她顿了顿,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进袖筒——那是卖玉肌膏攒下的钱,沉甸甸的,压得袖筒微微下坠,“我一个时辰内必回,放心。”

推开偏院后门的那一刻,寒风裹着一股混杂着煤烟、菜香和尘土的味道扑过来,上官曦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又立刻挺直脊背。后巷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像是刚下过小雨,墙角堆着些枯枝败叶,风一吹,打着旋儿滚到脚边。她压了压头上的方巾,把帽檐拉得更低些,贴着墙根,快步往西角门走。

穿过两道窄窄的巷子,终于看到了南城的影子。跟西市的热闹不同,这里的街面更窄,却透着股“实诚”的烟火气——北边的打铁铺里,火星子从半开的门里窜出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隔壁的竹编铺外,挂着一排排刚编好的竹篮、竹筛,阳光(虽天色阴沉,可偶有微光)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竹黄;再往前走,是家卖杂货的铺子,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柜面上摆着些铜钉、麻绳、碎布,连空气里都飘着股麻线的味道。

上官曦的心跳得有些快,指尖微微发颤——她要找的,是卖香药用具的铺子。前世她在宫中见过不少精巧的制香工具,可市井里的铺子是什么样,她却没印象。只能凭着青禾说的“找挂着‘香’字招牌的”,一家家看过去。

走了约莫两刻钟,腿都有些酸了,眼看天越来越暗,像是真要落雪,上官曦正有些着急,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不是街边脂粉铺的甜香,也不是药铺的苦香,而是一种混合着陈旧木头、干燥树脂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沉郁得像埋在地下的老酒。

她顺着香气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有间极其不起眼的铺面。没有醒目的招牌,只在门楣上挂着块黑黢黢的木牌,上面刻着两个篆字,被油烟熏得几乎看不清,只能隐约认出是“陈香”二字。门板是旧的松木,边缘都磨出了毛边,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瞧不见人影。

就是这里了。上官曦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铺子里比外面还暗,只有靠里的窗台上,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靠墙的几排木架。木架很高,几乎顶到房梁,上面堆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用草纸包着的香料,外面写着“沉香”“檀香”的字样,纸角都卷了边;大大小小的瓷瓶,有的缺了口,有的盖着木塞,瓶身上沾着厚厚的灰;还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晒干的根茎,又像是凝结的树脂,堆在木盒里,看着乱糟糟的,却透着股“专业”的杂乱。

角落里,堆着些没做完的线香,有的断了头,有的粗细不均;案几上,放着一块深色的香饼,旁边摆着一柄小银刀,刀刃上还沾着些香屑。

一个老者背对着门口,伏在案几上,手里拿着那柄小银刀,正小心翼翼地在香饼上刻着花纹。他的头发花白,用一根旧布带束在脑后,身上穿的袍子,不知道洗了多少遍,原本该是蓝色的,现在却泛着灰,衣角、袖口沾着各色的香渍,像是地图上的色块。他雕刻的动作很慢,手指微微有些抖,却每一下都很准,刀刃划过香饼,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连有人进门都没察觉。

上官曦没敢出声,悄悄走到木架旁。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工具,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木架下层,放着一只铁碾船,碾轮是紫铜做的,表面磨得发亮,边缘还能看到细密的纹路;旁边是一套铜筛网,大小有五六张,网眼细密均匀,用手指碰了碰,还很结实;最让她惊喜的,是窗台下那只铜制的小花露甑——甑身不大,也就两个巴掌大小,却带着冷凝管,接口处打磨得很光滑,甚至能看到里面细细的纹路,显然是特意设计过的,比她在宫里见过的有些粗制滥造的甑子还要精巧。

“咳咳……”老者忽然咳嗽了两声,放下银刀,慢慢直起身,伸手捶了捶腰。他的背有些驼,捶腰的时候,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压了什么重物。直到这时,他才转过身,看到了站在木架旁的上官曦。

老者约莫六十岁上下,脸很瘦,颧骨高高地突着,皱纹像刀刻一样深,可眼睛却不浑浊,反而透着股清亮——那是常年专注于一件事的人,才有的眼神。他看到上官曦的打扮,先是愣了愣,随即嘴角往下压了压,语气平淡得像巷子里的风:“小公子,要买香?”

上官曦连忙收回目光,学着男子的样子,双手拢在袖筒里,微微躬身,刻意压低了声音,让尾音沉些,模仿少年人的声线:“老先生安好。晚辈不是来买香的,是想寻几件制香用的工具。方才路过您这铺子,闻着香气特别,就冒昧进来了。”

“制香工具?”老者挑了挑眉,目光从上官曦的头扫到脚——看这穿着,像是个家境普通的书生,怎么会对制香工具感兴趣?他指了指木架下层,语气里带着点敷衍,“都在那儿呢,你自己看。要是合用,就说个数,我这铺子,也没什么讲究。”

他说完,就转身走到窗边,拿起那盏油灯,拨了拨灯芯。灯光亮了些,照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角的落寞——这铺子开了三十多年,从前还有些同行来买工具、讨教手艺,可近些年,年轻人都爱买现成的香,愿意沉下心做香的人越来越少,他这铺子,也快撑不下去了。

上官曦没在意他的态度,走到木架旁,仔细翻看那些工具。她拿起那只铁碾船,用手指摸了摸碾轮——冰凉的铜面,没有一点毛刺,转动起来很顺滑,显然是用了很多年,却保养得很好;又拿起一张铜筛网,对着灯光看了看,网眼大小均匀,连边角的缝线都很整齐;最后,她抱起那只小花露甑,指尖碰到冷凝管,忽然就停住了——甑身内侧,刻着一圈小小的凹槽,“老先生,”她抬头看向老者,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这花露甑的冷凝管里,是不是刻了导流槽?这样冷凝下来的花露,就能顺着槽流进收集瓶,不会沾在甑壁上浪费,对吗?”

老者拨灯芯的手猛地一顿,缓缓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盯着上官曦,像是第一次看清她一样。这小花露甑是他十年前自己做的,为了让花露不浪费,特意在冷凝管里刻了导流槽——这件事,连从前跟他相熟的老同行都没注意到,怎么会被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书生看出来?

“你……你懂制香?”老者的声音有些发颤,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上官曦手里的花露甑上,又快速移到她脸上,带着点急切,又有点不敢相信。

上官曦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案几上那块香饼:“老先生方才刻的,是‘隔火熏香’用的香饼吧?您在饼上刻了回纹,是想让炭火的热气慢慢渗进去,让香气散得更匀些。”她顿了顿,看着老者越来越亮的眼睛,继续说,“只是晚辈瞧着,这香饼里的沉香,怕是只放了三成?檀香放得太多,虽刚熏的时候香气浓,可过不了半个时辰,檀香的烈气就会把沉香的幽远压下去,到最后,只剩下一股燥气,反而失了‘隔火熏香’的雅致。”

这些话,是她前世在宫中跟御用工匠学的。那时她最喜欢“隔火熏香”,曾为了调出最合心意的香气,跟工匠们研究了三个月——沉香要选惠安沉,得陈放五年以上;檀香要选老山檀,去皮后只取芯材;两者的比例,最好是沉香六成、檀香四成,这样熏出来的香,前调清冽,中调醇厚,尾调绵长,能留香一个时辰。

老者听到这里,浑身猛地一震,快步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块香饼,凑到鼻子前仔细嗅了嗅。他皱着眉,又拿起旁边的小银刀,从香饼上刮下一点碎屑,放在手心搓了搓——可不是嘛!他这几日总觉得香饼的尾调不对,却一直没找到原因,原来竟是沉、檀的比例反了!

“你……你到底是谁?”老者放下香饼,双手抓住上官曦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和激动,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他钻研香道一辈子,却没人懂他,如今竟被一个少年点破了难题!

上官曦被他抓得有些疼,却没挣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依旧平稳:“晚辈姓晏,单名一个如字,就是个喜欢香道的读书人。老先生的手艺,晚辈很佩服。”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铁碾、铜筛和花露甑,“这些工具,晚辈正好用得上。您开个价,晚辈按市价买。”

她没说自己的真实身份——“上官曦”这个名字,在京中贵女圈里还算有些名气,万一被认出来,麻烦就大了。“晏如”,安然自如,这名字倒合了她此刻的心境。

老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块香饼,轻轻叹了口气:“罢了,这铺子也快关了,这些旧工具,放着也是落灰。你既然识货,就拿去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钱……你看着给就成。”

上官曦从袖筒里摸出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三锭银子,还有些碎钱。她把三锭银子都拿出来,放在案几上——这银子,比这些旧工具的市价多了两倍,可她知道,老者的手艺,远不止这些。

“老先生,”她把银子推到老者面前,“这些工具,对晚辈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点银子,您收下。他日若晚辈在香道上能有些成就,必来拜谢您今日的恩情。”

老者看着那三锭银子,又看了看上官曦清亮的眼睛,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你……你拿上工具,快走吧。天快黑了,南城这边,晚上不安全。”

上官曦知道他是不想欠人情,也不再多言。她找了块干净的粗布,把铁碾、铜筛和花露甑仔细包好,系成一个包袱,背在肩上。她再次对着老者躬身行礼:“晚辈告辞,老先生多保重。”

走出铺子时,风更冷了,天边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粒,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上官曦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那包袱沉甸甸的,却暖得发烫——里面不仅有她需要的工具,还有一个可能改变她需要的工具,还有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机缘。

陈伯,陈香铺……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黑漆漆的铺子,木牌上的“陈香”二字,在昏暗中若隐若现。这名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她心里,只等着一场雨,就能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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