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咬到心脏之前，先让血自己结冰
凌晨四点十五，我被空调冻醒，却不敢调高温度——怕把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也一起升温。手机屏幕在枕边闪着幽蓝，她发来的微信只有一行：“欧洲寒潮提前，Klaus要求加单十万台，42天变38天，利润分成再降2%。”后面跟一个定位：汉堡港保税仓，时间标记三小时前。我盯着那条消息，像盯着一把已经抵在动脉上的冰刀——十万台，等于再要一条半产线、再要三百万美金现金流、再要我个人担保额度上浮到三千万。我翻身坐起，牙齿不自觉打颤，却不是因为冷，而是血自己开始结冰。
五点，我冲了杯速溶黑咖，苦得发涩，却连糖包都懒得拆——怕甜味麻痹神经。打开Excel，在新工作表输入“100000”，自动跳出科学计数法，像连软件都怕这个数字。成本栏：出厂价59美元，加单砍价到57美元，利润分成从25%降到23%，等于每台少赚1.4美元，十万台就是十四万美金，正好够我再把老家的商铺抵押出去。我把文件命名为“加单地狱”，然后合上电脑，去浴室刷牙，牙膏泡沫沾着血丝，像给命运补口红。
六点，银行客户经理准时到酒店，一身黑西装，胸口别着小小工牌，像死神出示工作证。我把商铺产权证推给他，评估价220万，扣除按揭及首次抵押，可用额度——95万。我心脏猛地收紧——95万，等于加单成本的1/3，却要把我和我妈最后的退路押上。客户经理推了推眼镜，声音温和：“利率上浮20%，违约即查封，您确定？”我抬头，看窗外乌云压得更低，像一块巨大的期权池，随时会砸下来，却也可能砸出金矿。我咬牙，写下名字，笔尖划过纸面，发出“咝”一声，像皮肤被划开，却奇异地不疼——原来恐惧到极点，是尝不出苦的。
十点，我赶到宝安机场，她要我飞上海——“热浪”产能见顶，必须再拉一条产线，目标：东莞“火龙”工厂，老板姓罗，潮汕人，做过空气净化器，被疫情坑到破产边缘，设备新，工人闲，租金低，但有一个爱好：赌石。她把一份文件推给我：“赌赢他，产能白送；赌输，我们陪他跳崖。”我心脏猛地收紧，却只能点头——猎人被猎物逼到悬崖，要么跳，要么飞。
下午两点，我抵达东莞玉石市场，人声鼎沸，像给失败者办的嘉年华。罗总站在最里面，一身花衬衫，脖子挂玉牌，手里把玩着一块黑皮原石，像捏着命运的骰子。他看我，笑得金牙闪：“顾总说，你想借我的骨，先赌我的命？”我微笑，尽量让嘴角保持十五度，却把电脑推给他，页面是《火龙×北辰联合生产协议》，封面是欧盟地图，红色箭头从东莞指向汉堡，像给敌人画攻击路线。我开口，声音比想象稳：“二十万台，45天交货，利润分成20%，但有一个条件——”我顿了顿，把光标移到下一行，“火龙以设备入股，占股30%，违约方承担全部库存及运费。”一句话，像把刀横在赌石桌，连呼吸都暂停两秒。
下午三点，赌石开始。罗总把黑皮原石放在切割机，刀片轰鸣，像给世界做开颅手术。我站在一旁，掌心全是汗，却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给命运打拍子。刀片停，石面露出翠绿，人群爆发欢呼，像提前给我办庆功宴。罗总抬头，笑得金牙闪：“成交，设备入股，占股30%，但我要你们个人连带责任担保，签字盖章。”他推给我一份文件，中英双语，封面黑字《EquityJointVentureAgreement》，像给陷阱铺了层钢网。我握着钢笔，手心全是汗，却听见自己声音出奇冷静：“可以，但担保限额为首批货款，即一千九百万人民币，超出部分，由保险公司覆盖。”一句话，像把绞索收紧到最后一格，却也把自己脖子放进去。
下午四点，第二刀切开，原石内部露出大片裂纹，翠绿瞬间变成灰白，像给庆功宴泼了一盆冷水。人群散去，罗总脸色发青，却强撑笑：“赌石就这样，天堂地狱，一刀之间。”我侧头，看他，声音低：“地狱我们也跳，但跳之前，先把梯子绑好。”他愣住，金牙闪了一下，像被突然拔了电源，半晌，忽然笑出声，伸手拍我肩膀：“有种！设备归你，占股30%，回购价按出厂价80%计算，再少，我就不给顾总面子了。”我肩膀被拍得生疼，却暗暗松口气——终于，我们有了第三条产线，也有了第三道绞索，只是绞索同时套在三个人的脖子上。
夜里十一点，我回到酒店，洗完澡，把今天的赌石视频、联合生产协议、个人担保协议拖进PPT，标题页改成《北辰加速度11.0：借骨生火，九次点火》。我每敲一行，就想起原石裂纹的冷、罗总金牙的闪、以及合同里“个人连带责任”的冷，心里像被塞进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我保存文件，发她邮箱，附一句：“赌石已赢，下一跳，谁来？”五分钟后，她回：“等风来，先学会在心跳上签字。”我抬头，看窗外深圳夜色，霓虹像一条找不到出口的金龙，却仍在拼命闪烁。我伸手，对虚空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一条看不见的缰绳——一头连着借来的骨头，一头连着欧盟三十八天后未知的冬天，中间，是我刚被赌石桌磨破的指尖。
我上床，猫不在，酒店房间空荡得能听见空调滴水。我盯着天花板，看霓虹从窗缝漏进来，在墙面游走，像一条未签约的违约条款。我伸手，对黑暗里轻轻说：“骨头响了，第十二口，会不会直接咬到心脏？”心跳在胸腔里回应：咚，咚，咚——每一下都在说：明天，还有更长的悬崖要走，更锋利的心跳要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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